第二十章

够种 七声号角 3264 字 2024-04-22

季元现看着母亲憔悴且坚强,他明白,自个儿再也不能说“我的背后有季家”。

再也不能说:“没事,别怕,我们能兜着。”

收拾残局的不是他,能兜着的也不是他。

是父母,是血汗换来的祖荫。

季元现,一无是处。他终于看明白了。

波澜尽散时,季夫人再次忙碌起来。季元现浑浑噩噩几天,最终回归正常生活。青山埋白骨,黄沙覆绿水。人生消逝去日多,离开一个人,无非是失去一份挂念罢了。

生活继续,生命仍然燃烧。人人都在向死而生。

谁都不敢在季元现面前提及家庭,连顾惜也变得沉默。他不再催促季元现学习,好似经此一役,少年开始蜕掉天真那层皮。

秦羽偶尔从前桌转身,问季元现要不要出去散心。

“没什么好散的,”季元现扯起嘴角勉强笑,“我不如何,不难过。”

假话。

语文老师在拓展课本,讲到陶潜的《挽歌》。耳畔是老师感情诵读,念: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此二句讲送葬之人,待木棺入土,葬礼完毕,便各回其家了。

季元现的眼睛忽然有些疼,他盯着窗外大雨瓢泼。已连下两日,今年会不会涨洪水。往年洪灾,季宏安总忙得无法着家。

今年,他可算是不用忙了。不再是司令了,不用忙了。

季元现忽地拍拍秦羽肩膀,羽子小心回头。他抬头捂了下眼睛,很快镇定片刻。

季元现的声音似从天边来,有些遥远,有些轻。

他说:“羽子,以后别叫我司令了。”

“就叫名字吧。”

秦羽忽地悲恸,他鼻尖一酸,咬着牙喊道:“现哥。”

瞧,称呼也变了。收敛起年少的嚣张跋扈,大胆无知,懂得向内。

季元现的身骨被一寸寸拔高,打了催熟剂似的,迫切成长为大人的样子。长子如父,季家全靠他母亲,是不能的。

季元现回到学区房时,立正川早在客厅等着。他接到季元现的消息说回来住,不知期待什么、急切什么。立正川很少在学校里同他碰面,只能早点于家恭候。

立正川当时告诉季元现:别怕。他没说后句:有我。

虽讲不清二人之间的情愫,朋友还是要做。

季元现放下书包,咧嘴笑:“大半夜不回房间,在这做什么。”

立正川站起来,走向他。季元现脑子里依然循环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两句讲,人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交给大地黄土,以后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季元现低下头,装作整理校服。立正川站在他面前,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立正川遽然问:“季元现,你知道我们现在叫什么吗。”

季元现愣,思绪乱如麻。

立正川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指指自己的校服,再拉一下对方的领带:“与子同袍。”

“所以我们勉强也算是,携手共进。”

季元现想笑,蠢货这话不是这么用的,我跟你什么关系。可他大半思绪还在老师那里,讲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挺想忘的,记着有什么好呢。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立正川说:“我不会让你独行。”

可能是安慰,也可能是缓和气氛。

季元现埋着头,正想笑。他却一眨眼,直直看着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他以为他不会哭。

他以为他不在意。

所有的逞强化作云烟,所有的悔恨化作呜咽。

立正川一把将季元现抱进怀里,少年一声不吭。他试图画个懵懂的保护圈,去圆季元现不愿醒来的“白日梦”。

“我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行不行。”

“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好好学习。”

“来不来得及。”

季元现声音颤抖,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

来不及了,季宏安听不到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地板上砸。

立正川揽住他脖颈,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织。

他心乱如麻,揪着不能呼吸。他慌乱安慰,慌乱肯定。

“来得及,季元现。”

“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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