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浮生欢(67)

两个士兵听令将老人扶了起来,又摸出自己腰间的干粮递给老人。

老人苍老的手颤抖着接了粮食,慢慢的和那名年轻的妇人一同缓缓向前走了去。

夜风越发凉了。

舒乐冻得又抖了抖,放开周绥的手,转过身叮嘱福全道:“看着点陛下,切不可让陛下与生人接触。”

福全低声应了,舒乐便准备回帐中去睡觉。

还没离开,就听周绥在他背后道:“都是朕的臣子,为何朕不能扶他?”

舒乐看了周绥一眼:“你是君,他是民,君民有别,怎可乱了秩序。”

周绥冷笑一声:“是么?”

舒乐打了个呵欠,转过身来,终于叹了口气:“好吧,真实原因是因为——臣担心他怀里藏了匕首,想趁乱刺杀陛下。”

周绥面有寒意,好半天才道:“舒小将军未免忧思太重,后周臣民,难不成要因为区区蛮夷刺杀予朕?”

舒乐歪着脑袋,漫不经心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是不怕。不过大敌当前,臣还是有一句话想告知陛下——”

周绥皱眉:“什么话?”

舒乐飞快地又装了个逼:“自己的命比什么都要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周绥:“……”

舒乐脚步轻盈的遁了:“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睡吧。”

说罢后带着侍卫进了帐篷,很快帐中的灯火便熄灭了。

只留下周绥站了一会儿,突然问福全道:“舒乐何出此言?”

福全感到非常绝望,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试探性道:“奴才去问问?”

周绥随他去了,没过多久,正巧边上又走来一个正在营地中巡逻的小卫兵,便伸手拦住问道:“你也是舒弘毅的旧部?”

小兵突蒙圣上召见,好半天才缓过神颤巍巍道:“回,回陛下……卑职……卑职是一直跟在舒小将军身边的,这次和舒小将军一起回的京,又被将军带来这里的。”

周绥眯眯眼:“哦?那你跟他多久了?”

小兵想想道:“已,已有差不多三年了……”

周绥思考了一下,问道:“舒乐军中,可曾有过叛徒?”

那名小兵吓得面色惨白,慌忙跪下道:“陛下!陛下明鉴!舒将军带兵勇猛善战,从,从未叛国!”

周绥:“……朕是问你,舒乐的军队中有没有出现过叛徒?他将那叛徒如何了?”

小兵这才冷静了些,苦思冥想:“没……有!回陛下,有过一次!”

周绥:“哦?说来与朕听听。”

小兵偷偷看了看舒乐的营帐,见灯烛已灭,吞了吞口水小声道:“那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舒小将军身边认识许多年的兄弟,寒门出身,跟小将军一同入的军。”

“后来小将军做了主将,他做军师……结果后来投了胡人,有一天晚上趁舒小将军睡着,想进帐中谋害将军……”

“结果谋害不成被将军斩杀,不过舒小将军也因此受了伤。”

周绥没想到舒乐军中还发生过这事儿,随口问道:“他伤哪儿了?”

小兵这倒是记得很清楚:“左肩,舒小将军那道伤至今还留着呢!”

左肩……

周绥突然想起那天他去镇国将军府看到舒乐睡觉时的模样,正巧也是露出左肩。

光滑白皙的皮肤上的确有一道突兀极了的褐红色伤口,像是一道令人难以忘怀的烙印,永远的停在了那人的身上。

周绥皱了皱眉,明明舒乐的伤按理与他并无关系,但他发现自己还是觉得格外不爽。

尤其是这道伤口来自于另一个男人时——

把心惊胆战的小兵放走,周绥一路散步回了自己的营帐,坐在桌前习了一副古字。

正习到一半,福全躬着身走进了营帐,将刚刚打听到的关于舒乐军中的旧事跟周绥提了一提。

福全能在周绥身边伺候,自然耳聪目明,八面玲珑,说的和刚刚那个小兵差不了多少。

但说完之后,福全又悄悄凑近周绥耳边道:“不过关于此事……舒弘毅的旧部还有另一个说法。不过此说法很是荒谬,陛下可要听听?”

周绥反而被吊起了胃口,反正左右无事,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福全一躬身:“据传,那名军师是因为心悦舒乐将军……却被舒小将军严词拒绝,一时将想不开……”

周绥大惊:“你说什么?!”

福全小声道:“所谓的半夜刺杀舒小将军也并非真实,将军恰巧有几个旧部与奴才关系不错,他们告诉奴才——”

周绥面上的惊讶已经被压了下去,心里却完全静不下来:“告诉你什么?”

“他们说,那名军师是用药迷晕了舒小将军,想借此机会行夫妻之事……然后将人俘去胡人之地,关他起来……过,过二人之日。”

周绥:“……”

周绥猝不及防的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咳嗽了好几声才缓缓道:“此事,可真?”

福全压低了声音:“回避下,舒家亲军中有陛下的心腹,此事定假不了。”

周绥坐在桌前,只觉得心里的感觉奇怪极了,像是万般推拒,又像是有一只无法抵抗的凶兽马上就要脱缰而出。

坐了半晌,周绥才将面前的骨瓷杯端起喝了一口,面色不太自然的问道:“男人之间,也可行夫妻之事?”

福全还在旁边候着,面上飞快的滑过一丝了然之色,恭敬跪下道:“回陛下,男子之间也可行此事,之事陛下不好此道,自然不知。”

似乎怕周绥不信,福全还进一步悄声道:“其实先帝也曾在后宫中豢养男宠,并且据古书籍载……滋味应该,甚是不错。”

周绥:“朕知晓了,你且退下吧。”

福全功成身退的下去了。

周绥喝完了两杯茶,发现自己心头还是挠得不行,像是被搔到了痒处,必须得有人亲自来解了这痒,他才能舒服。

又灌了一口凉茶,周绥将瓷杯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在营帐里转了两圈。

转到第三圈时,他一撩门帘,发现刚刚已经熄了灯火的舒乐帐中竟然又亮了起来。

周绥喊来福全,咬牙切齿的道:“大半夜舒乐不睡觉,干什么呢?”

福全其实刚刚从舒乐帐中凑完热闹,默默的插了一刀:“回陛下,昨日那两名被解救的少女您可还记得?舒将军正看她们跳舞呢。”

周绥:???

舒乐从桌上摸了一个核桃吃完,本来想把脏手往周绥身上抹,又在周绥的视线下忍住了,砸吧砸吧嘴,笑嘻嘻道:“陛下又说笑了,臣妾们凑在一起,聊得最多的肯定和陛下有关的事嘛。”

周绥一挑眉:“哦?关朕何事?”

舒乐眼见着周绥又上钩了,接着道:“诸位娘娘们担心陛下勤于政事,累坏了身子,特来找臣妾商量如何为您补充体力一事。”

此话一出,不仅周绥,连在座的几位娘娘也觉得有哪里奇怪。

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甚至仔细想想,舒乐这句话还非常的有道理。

德妃率先表示了自己对于周绥身体的关切,赞同道:“臣妾也听闻陛下日夜操劳,正巧江南进贡了些上好的人参,这几日臣妾就亲自炖了给陛下送去。”

叶贵人也关心道:“皇后娘娘和德妃姐姐说得对,陛下,市井最近有一批戏班子十分有名,不如请来宫里为您表演一番?”

只有惠嫔似乎听出来了哪里不对,坐在那儿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舒乐看着周绥都快憋青了的脸,简直要笑死了,安抚性的摸了两把皇帝的小手,深情无比道:“陛下,虽然国事重要,但健康更为重要。您别嫌我烦,虽然年轻,但身子也不可儿戏。”

见周绥神色未定,舒乐在心里担忧道:统啊,这小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太拼命了,万一太过劳累,以后硬不起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系统:……我真希望他早点搞死你算了。

舒乐便感叹道:有道理,真希望他早日醒悟,快来搞♂死♀我,嘻嘻嘻。

系统:……

周绥:“……”

听了这么久,他可算是听出来了。

舒乐这左一句右一句,有一下没一下的就是想说他——不行。

他不行???

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不行?!

他只是不想上舒婉怡这个麻烦,更不可能给舒婉怡任何宠爱——

娶舒家的女人回来,不就是为了制衡舒家,顺便告诫舒弘毅和舒乐,不要轻举妄动。

见周绥阴沉着脸,宫中其他几位娘娘也噤了声,纷纷望向舒乐,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帝。

此为防盗章当然是了。

舒乐一听,顿时一个蹦子就从床上扎起来了。

漂亮可爱的小姐姐都是宅男的珍宝,他怎么能不善待珍宝呢?

当然是不能的。

舒乐披上大氅,一边打呵欠一边出去了。

贴身侍卫本来还是硬着头皮才进去通报的,没想到舒乐这么给面子,分分钟就出来了。

于是立刻走上前将烛芯点燃了,拉开椅子请舒乐坐下,为难道:“将军,她们就是不肯走,属下实在没办法……”

舒乐摆摆手,将手边的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装腔作势道:“无碍,请进来吧。”

门外的两位姑娘这才款款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看上去的确是来送滋补药膳的。

见到舒乐后,二人似乎也没被他面上的面具吓住,反而格外有礼貌的道:“见过将军。”

舒乐笑眯眯:“二位辛苦了,不知如何称呼呀?”

“民女叫姜乐,”左边的小姐姐先开口,又指了指身旁的另一位姑娘,“这位是民女的亲妹,名唤姜夕。”

“好名字!”

舒乐很给面子的抚掌道,“二位姑娘人美,名字更美来,给二位德才兼备的姑娘备座。”

姜乐和姜夕被撩得红了脸,似乎没想到舒乐身上一点武将的血腥之气都没有,反而十分风流倜傥,倒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

座椅上好,两位姑娘手中提的食盒也一并摆了上来,揭开盖放在舒乐面前。

一盅参汤,一碟形状好看的梅花糕。

一看就是出自心灵手巧的小姐姐之手。

舒乐心里美滋滋,表面上还要故作矜持,咳了声对下面的两位小美人道:“没想到出征在外也能有幸吃到如此精致的点心,二位姑娘有劳了。”

舒乐弯了弯嘴角,又道:“但后周军中有令,出征时无论将军还是士兵,只能食用军中统一的配粮。二位姑娘的心意,本将只能心领了。”

姜乐和姜夕惊讶片刻,当即跪了下来,惶恐道:“民女……民女不知军中有此规矩!民女,民女绝无谋害将军之心!”

舒乐赶忙让侍卫将小姐姐们扶了起来,轻声细语的安慰道:“是舒某没有提前与二位姑娘说过,倒是让姑娘们白白辛苦一场,是舒某的不是。”

姜乐和姜夕缓缓站直身子,一起看向大帐正中央坐着的那个人。

这半年来西南已是纷扰不堪之地,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彼时正想跟着从小投靠的马戏班子一同逃离此地,却在途中被山匪劫掠至手。

本已报了死志,却不想正巧竟有朝廷军路过山涧。

山匪纵然嚣张,但也不愿与人数众多的朝廷军起干戈。

本欲带着姐妹二人逃离,却没想这位白玉面具的将军拨了拨山间的野路,轻笑一声道:“哟,这山上还有人呢。”

姜乐与姜夕当时正被那伙山匪捂着嘴躲在路旁的枯草中,至今都记得这位将军手中红缨枪一转,指了个方向:“派个先锋队过去,若是普通路人便护送一程,若是山贼……”

他身旁的侍卫恭敬道:“将军,若是山贼该当如何?”

“若是山贼嘛……”

那位将军扬唇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坏意,“反正此地天高路远,没人认得我们。去端了巢穴,抢了他们的东西充军饷,我们也当一回山贼!哈哈哈——”

过了几日,她们终于又见到了这位将军。

舒乐安慰了两位漂亮小姐姐好半天,然后发现竟然没安慰成功。

不但没有成功逗乐小姐姐们,还让她们红了眼眶,眼中的泪花垂垂欲坠……

舒乐很惊恐:统统?统啊!我是不是太久没谈恋爱都不会安慰小姐姐了!

系统的机械音格外沧桑悠长:求你了,你别再瞎几把撩了行吗……

它都担心根本来不及做完任务,舒乐就要翻车翻进下水沟了。

舒乐也很绝望,将视线调转道姜乐和姜夕身上,担忧道:“二位姑娘怎么哭了?”

姜乐和姜夕擦了擦泪水,相视一眼,哑着声音道:“将军是个大好人,民女,民女这是感动的。”

说着一同跪了下来,对舒乐齐声道:“民女姐妹二人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将军救了我们二人,就是一辈子的恩人。不知将军是否缺少贴身侍女或者低等侍妾,民女二人愿留在将军身边,陪伴照顾将军。”

舒乐:“……”

古代的小姐姐们真的好难懂啊。

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要以身相许。

唉,要是他对小姐姐硬的起来就好了……

舒乐委屈极了。

但是关爱小姐姐们还是要做到的,于是他硬着头皮道:“此事……现在大敌当前,此事容后再议吧。”

“好……”

姜乐和姜夕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将军,民女在马戏班子长大,也学过一些歌舞。此时身无长物,不知将军可否愿意让我们二人为您舞上一曲临阵曲?祝将军此战大捷。”

这话舒乐爱听。

被两位小姐姐吓了又吓,舒乐的瞌睡都去了一半,而且刚刚他都拒绝了人家好几次,现在实在不好再推辞。

最关键的是——

漂亮小姐姐弹琴跳舞,舒乐就,超喜欢的呀!

舒乐美滋滋的坐了下来,微笑道:“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姐姐腰细腿长胸也大,虽然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却还是让舒乐有了一种重回京城照月楼的感觉。

唉,当将军苦啊!

天天对着营地里那些又不洗澡又不洗头还不洗衣服的兵蛋子,就算他是个弯的也快要受不了了。

舒乐眯着眼,歪在营帐的主位上看得兴致勃勃。

他身旁几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近卫也一起看得兴致勃勃。

总之,在周绥撩起门帘阴沉着脸走进来之前,气氛是非常完美的。

要是没有那坑爹的小皇帝,舒乐觉得自己一定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周绥进来的突然,带进来一阵夜风的凉意。

还有他那黑得比锅底还黑得脸色。

姜乐和姜夕愣了一下,在看到旁边几个士兵对周绥行礼的时候一起跟着跪了下去。

舒乐在心里叹了口气,周绥来了,这舞蹈怕是要看不成了。

他站起来行了个武官礼。

周绥半天都没让舒乐起来。

舒乐弓着腰站了好半天,才听周绥冷哼了一声,走到他刚刚坐的位置坐下:“起来吧,舒将军倒是好兴致。”

舒乐这才直起腰,在心里把作妖的小皇帝骂了一百遍,笑呵呵的迎上去:“陛下这么晚怎么还有空过来?”

周绥面色阴冷:“怎么?许你这么晚寻欢作乐,不许朕也来瞧瞧?”

舒乐:“……”

这口气,啧。

幸好舒乐脸皮一向厚的惊人,加上面具之后更厚,佯装不知的腆着脸凑近周绥身边,软着声音道:“好陛下,这两位姑娘就是前日救回的那二人,哪里算得上寻欢作乐呀?”

周绥冷笑:“那你这么晚了,与她们在帐中作何?”

舒乐道:“她们姐妹二人也是可怜,无父无母又背井离乡,说要献舞一曲,感谢救命之恩。”

周绥笑得更阴了:“有趣,就单独谢你一人?”

舒乐冤枉,想打醒周绥让他看看帐中其他的士兵,何谈单独二字。

但既然周绥这话说了,舒乐赶忙转过身朝二人严厉道:“那日救你二人之时陛下也在,还不快来谢过陛下!”

姜乐和姜夕颤颤抖抖,还没过来,周绥就一扬手:“罢了,朕没兴趣欣赏你们拙劣的歌舞!”

说罢又叫来福全,指着二人道:“既然她们身子无碍,便不必留在军中。正巧川南城中百姓四散流离,便给她们些银钱干粮,让她们离开营地。”

福全上前一步:“奴才接旨。”

接着挥着手中的拂子走到姜乐与姜夕面前,声音尖利道,“二人姑娘,与奴家请吧。”

姐妹二人当即跪了下来,哀求周绥道:“陛下!陛下!将军是民女姐妹的救命恩人,民女什么都不求,只愿留在将军身边照顾——”

周绥弯了下嘴角道:“想留下来照顾他?”

二人以为有戏,带着哭腔道:“是,民女不求名分地位……”

周绥却陡然一拍桌案,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声。

然后他沉下声音,“扰乱将心,动乱军营,给朕拉出去!谁敢留她二人,一律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