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炮声响了一夜,这一夜,南京城中无人入眠。天蒙蒙亮,日出东方,被炮火肆虐了一夜的南京城外,那般残破的景象映入眼帘,视线之内到处散落着硕大的炮弹,一个个深坑触目惊心,乱兵被重炮恐怖的火力吓退了。赵弈和锦衣卫们早已困倦欲死,
军情司锐卒却谈笑风生,对着城外指指点点。赵弈和他的部下们早信服了,这些辽镇老卒只在天亮前小憩片刻,竟一个个的生龙活虎。他一步高,一步低的返家,一头倒在榻上全身便像是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瞧着妻女惶恐煞白的脸色,竟又
咬牙爬了起来。
“老爷,这城守的住么。”
赵弈一时语塞,突然响起吕安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便柔声道:“能守住,你多预备些热食,饼子,我要上城。”
他那娘子早六神无主,虽心中忐忑却还是生了火,将家中半缸米面做成饼子热食,折腾了整个早晨。
日上三竿,聚宝门。赵弈提着一篮子热饼白粥,咸菜肉干上了城墙,一队军情司老卒便围拢过来,吕安等人也不客气,抓起热乎乎的饼子吭哧吭哧嚼进肚里,赞了几句,这个锦衣卫军官到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晓得咱们大家伙
都饿坏了,吕安呼噜呼噜喝着白粥,上下打量着他。
赵弈正手足无措时,吕安却含糊道:“这位哥哥,想学操炮么?”
赵弈一呆,赶紧慌忙不迭的点头:“想呀!”如今这情势江南乱了,他才晓得一个道理,战乱离他并不遥远,塞北,西南,海外都在大战,江南人竟还浑浑噩噩的活着。这一夜可是将他惊醒了,赳赳男儿,锦衣亲军那久违的血性迸发了出来,心头竟
火烧火燎。
吕安瞧着他面孔涨红,心中轻笑,又诓骗了一个入伙的,咱甲十三队的缺补上了呀。
此时,城下响起嘈杂的脚步声。那天崩地裂的炮声给了南京百姓极大的信心,天亮后,南京百姓携老扶幼往城墙上送饭,送人,数日夜的惊慌恐惧后,南京城的秩序正在恢复,冲锋在前的竟是汉社核心的江南名士,歌姬舞者,一个个做武者打扮带着家丁护院,一马当先冲上了城墙。
落日余晖照耀在南京城墙上,将高大威武的城墙影子拉的很长。
登上聚宝门协防的南京锦衣卫,民壮五千余人,亲眼目睹了空旷战场上骑兵的可怕,成群结队的骑兵打东边绕城而过,大半个时辰便追进了逃难的车队,纵马踩踏,南京北边的官道上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一阵密集的铳声响起,让城上的人们从头凉到脚。受惊的马匹在四散奔逃,大车翻到,视线中蚂蚁大小的人群在四散奔逃,被乱兵的马队围剿践踏,隔着老远竟似仍能听见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女子无助的哭号尖叫声,沿管道缓慢行进的车队,人流如同炸
了窝的蚂蚁,在旷野农田间跑的到处都是。
人,马车,弱质女流如何能跑的过四条腿的牲畜。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从南京城出逃的数万百姓暴露在无遮无掩的旷野中,沦为鱼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涌向水田,村落试图寻一处藏身之所,却注定是垂死挣扎。吕安一言不发瞧着乱兵逞威,便如同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延绥镇,兵灾连年的延绥镇,黄河之滨,早些年这样的场景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瓮城上鸦雀无声,直至夜幕降临,大地笼罩在无边的阴暗里,那惨
剧仍在上演。赵弈使劲揉着眼睛,盯着西北方的乱兵,直到眼睛都酸痛了。
此时他手脚冰凉,腿软脚软,竟如同深陷冰天雪地。
呼啦,城墙上火把亮了起来,形容白昼。赵弈本能的挡住眼睛,一双眼睛早已酸涩不堪,却瞧见了不远处的吕安正斜靠在大炮上,用一快白布擦拭着雪亮的马刀。吞了口唾沫,他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四周围的南京青壮寒了胆,默不作声却很卖力
气,一趟一趟将弹药箱子往城墙上搬。
凄迷夜色下,西北方不时响起凄厉的惨叫,惨绝人寰。
“军爷,咱守的住么。”
赵弈凑过来小声道,竟不敢再往西北边看,便如同那无边夜色中有什么妖魔鬼怪,令人畏惧。吕安没吭声,而是瞧着城外迤逦而行的火把,估算着距离,得意忘形的乱兵进到重炮射程内了。
“八里!”
“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