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官场如今是鼎新除旧的局面,叶赫知县用了个商家子弟,辽阳知县起用了个新学举人,任谁都知道这辽东官场要天翻地覆了。圣贤文章不顶用了,八股取士已成往事,真真是敢叫日月换了新天。
达者为先,能者居之,这便是辽东官场的新派作风。
刘守民肩上压力极大,沉甸甸的,心知他这个辽阳知县若是干不好,大帅那头,提督府那边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他刘守民是第一个开原新学三甲结业,品学兼优授了七品县官的举人,这叫样板,是要做给政绩给别人看的。
念及此处,刘守民哪还有心思过年,满脑子都在想着明年的春耕。
城外如今是天寒地冻,土地前些日子便被刘守民,带着一群农户浅耕过了,辽阳的耕地
大多被建虏用作马场,荒废多年,如今则大多发给了城中破落户,作为基本口粮田。这也是辽东各府的新政,口粮田从四五分,到两三亩不等,也是辽沈两城大批破产奴隶的救命田,事关重大。
辽阳多山,耕地过于分散了,大农场主对这种山地兴趣实在不大。
广袤的东北,多的是平整肥沃的无主土地,那才是民间资本争抢的热点,辽阳城外这些山地,小农庄早就无人问津了,于是便成了辽阳百姓的口粮田。刘守民也是有野心的,两年之内,他要让治下辽阳百姓自给自足,不再依靠官府救济艰难度日,这件大事倘若做成了,便是极大极耀眼的政绩。
翻身下马,刘守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图纸,指挥着一群农户,用石头在旷野里围了几个圈。这都是他和一群县衙属官,勘探出来适合打井的地点。土地勘探如今在开原新学里,可是顶顶重要的一门学科,刘守民对勘探稍有涉猎,不甚精通,他专精的是经济之学,衙门属官里,却有两个精通勘探的同窗。
搽了汗,刘知县看看周围荒地上散布的灌井,都是按照两位属官的筹划,以一百亩为一方,四角和中间各打一口井,每口井用桔橰提水,一天可以浇灌二十亩,一等来年春暖花开,土地松软了,这打井一事便可尽快施行。
今年辽东一直未下大雨,入冬之后更是连一片雪花都见不到,刘守民看看低沉的天空,这么多的云怎么不下雨,不得其解,这老天爷专和大明作对,放眼望去,结了冰的太子河蜿蜒曲折,有几段干涸处连河床都露出来了。于是刘守民和几位一同结业的同窗,一起设计了龙尾车和畜力轱辘两种提水工具。
只是他治下缺木匠,缺铁匠,什么都缺,只得和一众同窗赤膊上阵,事事都得他这个知县老爷身体力行。也亏着他年轻力壮才三十岁出头,衙门里一众同窗属官也大多正值壮年,忙起来几天不眠不休也能熬的住。辽阳县衙的窘迫,便是如今辽东各地的写照,用一句百废待兴来形容,当是再恰当不过了。
从好处想,百废待兴可也是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抹,让这些新学学子尽情施展。
远处,冰封的太子河畔,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欢叫声。
刘守民心中一喜,带着护兵上马赶过去,一个穿八品绿袍的同窗迎过来,兴奋叫道:“学长,学长,龙尾车制成了!”
刘守民心中一喜,滚鞍下马赶过去看,果真试制成了一部龙尾水车。
刘知县心中欢喜,便将那学弟下属扯过来,夸赞道:“辛苦,辛苦,屯田无小事,你等要多用些心做。
一群破落农户则围着高大的龙尾车,啧啧称奇,议论着这什么世道,怪哉,给鞑子当了些年奴才,怎得连这世道也看不懂了呢。这世道,怎的衙门里的各位大老爷年轻的不象话,还会做木匠活,铁匠活呢,这几位大老爷在河边爬上爬下,叮叮当当敲了十多天,咯吱咯吱的拉着锯,竟然连这么高,这么大的水车都做出来了。
一群辽阳农户有些发蒙,是这世道变了,还是咱们给鞑子当奴才当傻了呢。
正欢闹时,刘守民突然摸摸脸,仰头看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刘知县竟一时呆住了,竟下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