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亭上,见有数十人铺毡对坐,童子丫鬟烧炉温酒正沸。
众人纷纷长身而起,卢象升笑道:“好兴致的人不少,请坐,请坐。”
众位新进士纷纷见礼,年纪多在三四十岁比李马两人大了许多,却都是初入官场的新丁,礼数极为周到。如今已是天启三年,大明各地书社已然禁绝,尤其在京师重地,这类官员大型聚会很少见,稍微逾越一点便会被厂卫盯上,在这一点上魏忠贤做的很不错,深得舆论管控的精髓。
帝党中人当然不在此列,京中舆论逐渐反转,再也见不到各类集会上士子们唾沫口水横飞的丑态,在这一点上,马城是极欣赏魏忠贤的。一群没做过官的举人秀才,对施政,民情,军国大事一知半解,就敢对内阁,对天子喷口水,不严格管控可怎么了得。更严重的时候几百个举人秀才就能干涉朝政,实在荒谬。
丫鬟,亲兵铺开毡毯,架起火炉、摆上酒壶、食盒,马城见这群新进士中,有两人十分陌生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坐在倪元璐身边那人相貌清雅,言谈豪气,听得另一人称呼此人为“小修兄”,心中一动,此人口音似是来自江南。
柳自华此时轻笑道:“容晚生冒昧问一句,先生可是姓袁?”
这人讶然道:“阁下是谁,何处认得袁某?”
柳自华潇洒长揖道:“晚生柳自华,原来阁下是袁石公之弟。”
马城恍然,这相貌清雅、言谈豪气的中年人便是袁中道,字小修,其兄袁宗道和袁宏道俱已仙逝,公安三袁仅袁小修硕果仅存,也是王月的偶像之一。公安,竞陵两派同气连枝,前次在孙园折辱了竟陵派,打了小的,老的便上门理论了。
心中着实好笑,这位袁先生可真是有些迂腐。又很得意,王月可是公安,竟陵诗派的掌上明珠,如今嫁人做了好媳妇,还为了夫君在江南奔波忙碌,这位袁先生多半是心生不忿才不远数千里,自公安来京师理论,这一口恶气应是憋出内伤了。众进士将视线落到柳自华身上,自然都明白她的身份,天底下没听说过柳三绝名号的还真不多。
柳自华自是淡然自若,众进士多是守礼之人,寒暄几句也不会盯着她猛看。
那公安袁小修笑道:“原来是柳先生,不俗,可喜。”
又打量着马城,意味深长道:“马总镇,久仰了。”
卢象升嗅出味道慌忙起身,招呼入席,还凑过来尴尬辩解:“此事,此事在下也是不知情的。”
马城倒挺无所谓,天下读书人是一家,这位袁公能打听到门路杀上门来,不足为奇,应是在场便有他的同乡或者同好。公安派在明末影响之大,也是尽人皆知的,连清初诗词也受其影响极深,都是一脉相承的。
落座,品酒赏雪。
马城大咧咧坐到上首,笑道:“我家月娘曾向谭元春学诗,前几个月谭元春到过嘉定,俗话说别人的老婆好,自己的文章妙,话虽粗俗但包含世情俗理,谭元春以诗鸣世,我说他的诗酸寒贫薄、险涩零碎,谭元春当然不爱听,少不了要向袁公说我和月娘的坏话,可是如此?”
袁小修冷冷哼了一声,众进士纷纷恍然,原来如此,这是公安派上门踢馆来了。却有一个不知趣的俏丫鬟,看着马城噗嗤失笑,听到别人的老婆好,自己的文章妙便忍不住失笑出声,慌忙又把小嘴捂上了,跪地讨饶。单薄的身体跪在冰天雪地中,映雪心中不忍送了个央求的眼色过来。
马城一笑:“快起来吧,地上凉。”
那袁小修带来的丫鬟费力的爬起来,让马城心中叹气,真名士也不过如此,视丫鬟奴仆为私产,肆意责罚,对公安派再也无好感。
当下便冷淡道:“袁公这样的大名士对在下一介后生小子说久仰,在下惭愧。”
袁小修针锋相对道:“后生可畏,在下的诗文在马大人眼里不值一哂,岂不是后生可畏。”
两人火药味重了起来,马城却习以为常了,一位大名士自然是不会畏惧一个实权总兵的,这大明朝的文士可是很有风骨的,似公安派袁小修这样的大名士,在一个武人面前是不会低头的,这便叫做文士风骨,骨子里却是一两百年的文贵武贱思想,深入人心了。在场新进士里,想看他马总镇热闹的也大有人在。
什么王八之气散发,天下名士倒头便拜,只是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