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之所以成为传承,必有其内在的思辨体系,所谓的修行法门,必定有对应的身心追求,这就是所谓的“体”与“用”。比如丹道求长生,所谓的“长生诀”就是体,而延年益寿、养颜美容、身心不二直至所谓的长生,便是用。
还有一些修行法门,很多人看不出来有何“用”,比如修禅。但你看不见并不等于它不存在,禅追求心境的圆融、无挂障的智慧,境界存在于体验中却很难描述。最简单的例子,初入禅定时的“喜乐俱足”,就足以让很多人一头雾水了。
另一方面,很多修行法门都有外显的手段。那么方外秘法呢?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有的,就是景文石。
一块石头算什么手段?要看用这块石头能干什么!也许在很多年后,江湖上会有传说,方外门祖师丁齐创出了方外秘法,可发现与打开世上诸多的未知世界,还留下了门中传承至宝十枚景文石。而此时此刻,最重要的那块景文石正握在丁齐手中。
丁齐当初想到以景文石寄托心神,其实也是受到惊门灵犀术的启发,以一物为引,感应天地缘法。景文石本身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却被祭炼成一种特殊的法宝,它是寄托心神之物,是一个引子,是一个中介,借以修炼与施展方外秘法。
这倒是谙合了自古以来的“借假修真”之术。但很多事情又不能简单的类比,比如丹道修行修炼的是金丹,那么方外秘法修炼的是什么,一块石头?听上去就令人觉得滑稽,而且并非所有人都是以景文石寄托心神,比如冼皓用的就是枯骨刀。
之所以说丁齐进不进小境湖感觉好像都差不多,是因为他已经凝炼了心盘,包括小境湖的心盘。在已经发现的方外世界中,除了禽兽国中的金山院尚未开启,小境湖、大赤山、琴高台他都已经走遍了。
有一种感觉难以形容,怎么说呢,他掌心中的那块景文石,就似以包纳了这些世界,或者说丁齐已将这些方外世界祭炼其中,带着那些世界的印记、可以与那些世界共鸣或共情。
说差不多,其实还是有所区别的,精神世界中凝炼与显化的天地,就比如小境湖,来源于小境湖又并非真正的小境湖。小境湖还在后院门外世人所不见的地方呢。
丁齐修炼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方外秘法,然后取出景文石继续祭炼。假如他此刻身处小境湖中,催动景文石,就可以感应天地的意志,随时察觉方外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也包括毕学成与叶言行的谈话。
但他此刻是在小境湖外手持景文石练功,凝炼的只是元神中的小境湖,所以并没有听见。没听见也没关系,其实丁齐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说而已。人的心理问题大多需要自己去认知并疏导的,不可能都依靠心理医生。
说丁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修行者,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他方外秘法,下一步境界是什么,永远都在自行探索中。江湖八大门秘术他倒是接触了,但那只是借鉴与参照,并非方外秘法本身。
起初的时候,丁齐端坐的姿势并不标准,至少在一名修士眼中是如此。在他没有认识谭涵川之前,反正也没有人教过他,只求中正平顺。但如今再看,他的坐姿已经挑不出任何毛病,还学会跌坐了。
修炼了方外秘法,又祭炼了一番景文石,往常到这个时候他就该睡觉了,他并不是那种打坐不睡觉、辟谷不吃饭的修士。可今天的状态却有些奇特,他有些心血来潮,躺在床上居然有点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屋里的空气不够清新吧,还有着一股淡淡的火锅味,是从斜对面的大活动室那边散过来的。
睡不着就起来看书吧,他打开台灯坐在写字台前开始读书,看的就是庄先生推荐的那一系列小说。以前他在手机上刷电子版,后来越看越感兴趣,便买了实体书,有很多本,此刻翻看的是其中一本。
这些书他早就看过了,以丁齐的修为,当然可凝炼成心册,想看的话完全可以在定境中翻阅,不必坐在书桌前。但丁齐还是觉得这种感觉更好,翻开每一页的时候,就想亲手打开了某个场景,让这一切发生……
他自己也说不清今夜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看完一段文章之后合起书本,也在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不仅回忆起了今天吃火锅时的情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好似心境有所触动?
他闭上眼睛,用了直觉回忆法,就是不去思考也不去回忆细节,只是在脑海中重构那个场景,看看是什么印像会直接浮现出来?他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先是丁齐自己对尚妮说的:“对自己不能决定与选择的事情做出假设,其实不是在假设另一个自己,而是在假设另一个世界。那就是你的精神世界,人的精神活动无比丰富精彩,人们常常想体验另一种人生,比如带入某一部文学作品,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然后尚妮反问:“这种情况,真的能体验到吗?”
接着丁齐又回答:“可以去假想、去体会,却难有真实的体验,它只是精神活动的一部分。”
尚妮又说道:“那么方外世界呢?会不会有这样的方外世界,比如你在看一本书,然后就进到书里面了……在另一个世界中,那个人到底是谁?”
最后孟蕙语插了一句:“嗯,这个想法有意思!”
就是在这个场景中,丁齐的心境有所触动,脑海中就似灵光一现,但当时却没有抓住。此刻回想起来依然不太明白,然后他低头看见了桌上的那本书,如鬼使神差般拿过放在枕边的景文石,展开神识就锁定这本书催动了方外秘法。
连丁齐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能找到各处方外世界,是因为有《方外图志》的指引,否则的话,谁会特意爬到铁锁崖半空中的一条岩缝中,对着一无所有的山壁施展什么秘法?
众人此前发现的方外世界,虽不能说藏于名山大川,但也都是现实中的古迹福地。可是出版社发行的一本书又算怎么回事,它不可能是方外世界的门户。丁齐觉得这么做很搞笑,但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却笑不出来了。
只见桌上放的那本书消失了,同时打开的还有一道门户,这道门户就在书桌和椅子之间,他只要站起身就能迈步走进去。目瞪口呆的丁齐手握景文石起身走进了门户,再一回头,门户已消失不见,脚下是一条黄土路,路两旁桃花盛开。
季节不太对呀,如今刚刚阳历二月底,哪来的桃花,但在方外世界中,这种场面并不奇怪。门户从眼前消失了,但丁齐还能感应到,就似在琴高台世界中一样,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打开门户回去……
十里桃花夹道,春风迎面轻拂,丁齐一直走到了桃林尽头的山脉脚下。这山不算太高,自东向西分布,抬头可望见起伏的山脊线,风光灵秀而温柔。有一条山泉汇成的涓涓细流出现在路边,丁齐沿着泉流旁的石阶缓步而上,山中竹木青青。
丁齐在林木中穿行,石阶蜿蜒不知通往何处,终于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坡上,视野豁然开朗。他看见了一座山神庙,庙门前盛开着两株娇艳的海棠,庙中供奉的是一尊古装女子神像,身形窈窕眉目如画。
经过山神庙再往前走,道路右边上方是郁郁葱葱的植被,野藤缠绕杂花绽放,而左边下方是一个陡坡,延伸到远处山木环抱的谷地中。这一大片朝阳的山坡上没有长一棵杂树,全是茶园。
远望过去,就像一片绿色的雪地,绿得是那么柔嫩又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飘逸韵味。茶园边的路旁,有人正背手眺望这片山谷。
丁齐微微一怔,抢步上前道:“庄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并没有回答,似是看着山中风景已经出神了。丁齐到了近前又喊道:“庄先生,庄先生……我是丁齐呀!”
那人终于听见了,转过身来道:“你认错人了,我叫风君子。”
ps:超长篇幅大章,一更顶四更啊!求月票!
请颜院长吃完晚饭,丁齐回到了南沚小区,正中间的那栋小楼中没有人,再展开神识一扫,人都在丁齐家的二楼呢,而且还不少。冼皓、朱山闲、谭涵川、庄梦周、尚妮、涂至、魏凡婷、毕学成、叶言行、孟蕙语都在,等丁齐回来了,目前的方外门便等于凑齐了。
丁齐“买”下那栋小楼后又重新进行了装修,拆掉了二楼的一堵墙,将两间屋子连在一起改造成一个大活动室。原先还开玩笑说可以放一张台球桌的,后来感觉台球桌确实不实用,于是放了一张长条桌,围起来坐十二个人没问题,既像一个大餐厅又像一间会议室。
此刻方外门众人正在这间大活动室里吃火锅呢,境湖市二月底的天气还有点冷,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正合适。他们自己准备了一些菜,还打电话叫了海底捞的外卖。如今的外卖服务就是方便,连锅都能送来,包括点的菜和各种调料。
丁齐已经吃完饭回来了,他们这顿火锅还没吃完呢。辣汤底火锅味道很香也很重,他们把窗户打开一半在透气。
丁齐站在院子里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火锅味,恐怕要通两天风才能把屋子里这股味道给散尽,心中暗道冼皓是有洁癖的,居然也愿意聚众这么干,看样子变化也不小,越来越有人间烟火气了。
他上了楼走进屋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朱山闲一边伸筷子捞肉片一边答道:“丁老师回来了呀?今天是周五,小妮子特意从杭州跑过来了,庄先生和老谭本来就在这里。”
冼皓放下筷子拉开身边的椅子道:“涂至他们五个,是我叫过来的。他们打算周末去逛小境湖,今天干脆就先过来住了。”
世上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至少对于涂至等五名弟子来说,眼下就是小境湖。小境湖的面积比北京五环内还大一圈,他们想都逛遍害的很长时间呢。年前他们就曾结伴探寻小境湖,今天还是年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五名弟子赶紧起身给师父问好,丁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接着吃,自己也坐在了冼皓冼皓身边。冼皓又说道:“中午有饭局,晚上又有饭局,丁老师业务挺忙啊!我觉得好奇怪的,在别的医院里,都是患者给医生送红包,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了医生请病人啊?”
丁齐下班时就告诉了冼皓,自己不回来吃饭了,晚上要请一位求助者吃饭,不料回来的时候仍然赶上了聚餐。
丁齐笑着解释道:“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求助者是我的长辈,也是我以前的老师和领导,境湖大学医学院兼附属医院的颜院长。他是个好人,遇到了麻烦……”
吃饭就是社交,就着火锅丁齐聊起了颜院长的事情。众人纷纷插话询问各种细节,显然都很感兴趣。丁齐讲完之后,毕学成问道:“师父,我上高三的时候借过同学的钱,后来忘了还,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了……你说我会不会留下心魔呀?”
丁齐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然后继续吃自己的火锅。旁边的叶言行道:“师兄,你有心理症状吗?”
毕学成反问道:“你有治疗方案吗?”
叶言行:“你有病我就有药……”
两人斗了一会儿嘴,说的都是老梗。丁齐微微一皱眉,这个叶言行平时比较内向,怎么也学会这么饶舌了?
扯了半天淡,毕学成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师父,颜院长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好人。而您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那个小包,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他感受到了道德压力。
假如还有一种人,他根本就是没心没、没有道德观念,心态上就是极端自私,一点都不内疚,是不是就没有心魔了?”
庄梦周听见了,有些不满地放下筷子道:“这才是纯扯淡!你根本不知道你师父说的心魔是什么,那不过是他借用的一个名词。冲突来自于内心,因为我们有灵智,才有正常的感受和判断。一条疯狗咬了人是不会感到内疚的,但你是想评价它天真淳朴还是念头通达呢?丁老师,你该好好上上课了!”
毕学成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这种人。但世上真有这种人嘛,我就是想问问师父,假如小包是这种人,是不是就能摆脱心魔呢?”
丁齐也放下了筷子,神情很严肃地说道:“庄先生说的对,不要听说一个名词就随便乱扯。你刚才说到了道德压力,那么也不想想大众公认的道德准则是从何则来?不说别的了,就说小包这件事,假如他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自己爬树摔伤了,难道不希望有人救助吗?
只要他内心中存在这种希望和期待,那么就存在这样一个自己,用心理图表分析法,可以给这个人起个名字叫包甲,一个意外受伤渴望得到救助的包甲。他真的得到了过路人的救助,但随后又出现了一个包乙,那个伤害了救助者、否认被救助事实的自己。
包甲和包乙都是客观存在的,只要他们存在又不兼容,内心中的冲突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假如你的道德观念有问题,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但只要你的心智还正常,就只能选择回避。回避只是故意遗忘并非消失,因为事实如此。
实际上小包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症根源,假如不是我将他深度催眠并使用了时间退行技术,他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当然也不存在认不认错的问题。但他潜意识中的内心冲突一直是存在的,自知力也是完好的。”
孟蕙语试探着问道:“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毕师兄的问题,假如一个坏人做了坏事,但他的心理素质非常好,不会得小包那种病,也不会悔改,是不是就能克服心魔了?”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还是在乱扯名词,丁老师啊,你就不该用心魔这两个字。”
丁齐有些无奈道:“你说的这种人是存在的,内心冲突可能会导致精神障碍,但也不是一定会导致精神障碍。我们已经指出这种人的问题了,为什么还要问他们是否没有问题?
人的问题有很多种,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心理问题也有很多种,并不仅仅是情绪问题或精神障碍,也并不是谁都认为自己需要去找心理医生。”
叶言行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就举个具体的例子呗,您遇到过种人吗?”
丁齐:“当然了,我遇到过不止一个,就说最典型的那个吧。你们都听说过我的故事,那么也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她叫洪桂荣,是田琦的母亲。她就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也缺乏愧疚感。但我可以做出明确的诊断,她不仅有认知障碍,还有更严重的人格障碍。”
谭涵川笑了,夹着一片肉在锅沿上沥着油道:“丁老师说的对,那不是什么念头通达,而是人格障碍。比洪桂荣更严重的是田琦,用心理学术语来说,他已经失去自知力了……这个人我们就不用再多谈了吧,来,吃肉。”
庄梦周:“别光吃肉啊,喝酒,大家一起干一杯,庆祝丁老师今天治疗成功!”
众人一起举杯,包括几位女生,尽管她们的杯子里只倒了小半杯啤酒,但也都干了,和庄先生在一起就学不了好。
放下杯子后,冼皓又问道:“丁大专家,小包和颜院长都是您的求助者,您却把心理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这是不拿我们当外人啊,但是不是违反了保密规定?”
丁齐:“你对保密原则有所误解。”
孟蕙语接了一句术语道:“是不是保密例外原则?”
丁齐摇头道:“也不是保密例外原则,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保密的内容,而属于另一种情况。小包的故事是一个病例,将真相说出来,就是他本人同意并支持的治疗方案,我并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