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乐:“不不不,当然应该我请你。”又一看手表,“哎呀,都三个多小时了,我只预约了两个小时。”
丁齐:“我们聊的时间比较长,多出来时间,就算我请客了。”
颜溪乐:“这种事还能打折吗?再说了,我也不是直接交费给你,是你们博慈医疗要收费用,就别跟我客气这些了!”
丁齐:“那就让我请您吃饭吧,已经快到下班点了。”
颜溪乐:“现在三个半小时了,那就凑个整,我们再多聊半小时呗,我还有话想问你呢。”
丁齐:“您想问就问吧,就当普通聊天。”
颜溪乐:“你和辛主任对小包做出的诊断都是神经症,他的心理冲突属于变形冲突。我也是搞医的,这些专业术语都能听懂。那么你再给我做一个医学诊断,我的心理冲突是不是变形冲突,症状也是神经症吗?”
丁齐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您已经没有症状了。”
颜溪乐:“我是说来之前嘛,你就给我诊断一下,这也是专业上的好奇心,满足满足吧。”
丁齐笑了:“你没有神经症,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只是心理冲突但没有精神障碍,心理冲突的类型也属于常形冲突。”
颜溪乐似是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为啥我的问题就是常形冲突呢?我觉得也很严重啊!”
丁齐:“这完全符合现实逻辑呀,无论是谁遇到您这样的事,不郁闷才怪呢,!假如您不仅不郁闷反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那就不止是神经症这么简单,绝对是自知力出了问题,我会诊断您得了精神病的!”
这番话把颜溪乐给逗笑了,气氛一时竟变得很欢快,颜溪乐笑着说道:“原来我真的没病啊。”
丁齐:“您从来就没有病,得病的另有其人。”
谈笑中颜溪乐突然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摆手道:“丁老师呀,我的确是没事了。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啊,走出这间心理诊室,世界还是那个样子。”
丁齐解释道:“心理医生解决的只是心理问题,而不是求助者在现实中的其他问题,比如我们就不能帮失恋者介绍对象。但您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的心理问题解决了,便等于世界也改变了一部分。”
严院长遇到事情很复杂,充满各种意外状况,千头万绪令人难以理清。但丁齐帮他找到了内心冲突的根源,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救不救那个货车司机。答案必须明确,因为其他的遭遇都不是严院长自己能够预见和选择的,在内心深处,他能做出的选择只有这么一个。
这种冲突存在于潜意识中,严院长自己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假如不解决,他的症状就难以缓解,更严重的后果,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令自己失望的人,还自以为已经看透。
颜溪乐最后又说道:“趁着还在这里,你是心理医生,我就说几句心里话。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想骂娘,还想揍人,这伙操蛋的……”他居然骂出了一连串的粗话,难以想象,这些话会出自德高望重、温文尔雅的颜院长之口。
等他骂过瘾了,丁齐才说道:“心理医生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比如不可能帮着您跑到外面去骂人揍人,但有人已经帮您解决了呀,就是那个货车司机。是他打电话叫来了一群人,拎着扳手和大钳子把围攻你的人都给打跑了。”
颜溪乐一拍茶几道:“说的也是!走,吃饭去,好好喝几杯!”
颜溪乐神情很郑重地追问道:“丁老师,那么我的心魔是什么呢?我知道自己的确有问题,但没有想得太明白究竟是什么问题。”
丁齐反问道:“没想太明白,那说明您肯定想过很久,是怎么想的呢?”
颜溪乐:“我知道这是世上的某些人、某些事出了问题,并不是我的错。说句实话吧,虽然这次文大夫没有责任,但我也不敢说我的医院里都是好医生,有很多人连我自己都看不惯,尽管他们也是我的学生。
他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这次遇到了什么人,丁老师刚才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但我来找你,是因我自己的状态不对,可是又摆脱不了。”
丁齐:“您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颜溪乐露出了笑容:“是的,和丁老师聊了这么半天,不知不觉中情绪就好多了,也不觉得胸闷了。刚才忘了告诉你,我这几天一直觉得胸闷。”
丁齐:“您的病因其实已经找到了,是与另一个假设中的自己不兼容,彼此产生了冲突,在进行不断地自我怀疑和否定。”
颜溪乐:“我有点被你绕晕了,能不能说清楚点?”
丁齐取出纸和笔道:“我们可以用心理图表分析法,我在这张纸上列表提出选项,您来回答。首先您是否想过——假如这一切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这场心理会谈终于好像进入了“正常”的节奏,颜溪乐点头道:“当然了!”
丁齐:“假如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医院里根本没出事,那天早上那个外伤急诊患者并没有出现,或者说您没有遇到那样一群死者家属。”
颜溪乐:“这当然是最好不过!”
丁齐却摇头道:“可是这个假设对您没有意义,因为从心理逻辑上没有作用,这不是你能预见。只世界足够大、经历足够多,总能遇到这种人,这也不是你自己能够选择的。”说着话他用笔把这一条给划掉了。
颜溪乐附和道:“是的,这不是我自己选择的。”
丁齐接着边写边说道:“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你自己能够选择的情况,就是在路上没有救那个货车司机,你想过吗?”
颜溪乐神情有些萧索道:“我承认,我真的这么想过,就是那么一次次的闪念。假如我在路上没有遇到这种事、没有人在我眼前受伤,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丁齐把颜溪乐的话也写了下来,然后再一笔划掉道:“您又多提供了一种情况,但这个假设同样没有意义,因为它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其实在心理逻辑中,您自己能选择与决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救不救那个货车司机。”
颜溪乐叹息道:“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啊,而且我完全有能力救他的命,那只是举手之劳。假如我当时不那么做,恐怕一辈子都会内心不安。”
在这起事件中,颜溪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外科专家。假如眼看着货车司机受伤,明明做个简单的小手术就可以救人一命,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根本就不符合他自己的人设。假如这件事情传出去,更是颠覆与嘲讽了他的人生。
丁齐点了点头道:“您的心魔,便由此自生。只要您想过这个选择,就等于假设了另一个自己。我们常常会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做出另一种假设性选择,就像开辟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中还有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是你不能接受的,所以就有了内心冲突。”
颜溪乐动容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假如当时没有救人会怎么样?脑海中的确出现了另一个自己,我很害怕成为那样的人,更不希望遇到那样的人。”
丁齐:“这种内心深处的害怕和恐惧,导致了你的症状。现在我们可以换一张图表了,图表中列出在各种情况下的你,以及你会做出的选择。”他又拿出了另一张纸,边写边说道,“刚才出现了一个假想中的自我,我们编个代号,名字叫颜甲乐,就是见死不救的颜甲乐。”
颜溪乐补充道:“我实际上还在害怕另一件事情,假如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否真会成为你说的这个颜甲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