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考古研究的最终目的,也是文物所谓的“文”。有人可能认为年代越久远的东西便值钱,这其实是一个最常见的误解,文物的价值绝不仅仅来自于单纯的时间,所谓时间年代是一个历史中的参数。
文物的价值是它传达与承载的信息,包含着成系统的文明与文化的整体缩影,越有代表性的器物便越珍贵。假如破坏了它所传达信息的整体性,仅仅孤立地拿出来一件东西当古董,其文物价值便大打折扣。
所以器物的价值并不是挖掘者所赋予的,而是历史中整体的文明和文化传承所赋予的。具体到中国文物,是历朝历代祖先的付出、创造与传承的智慧赋予其价值。
文物被发掘或发现之后,考古工作者并不是把东西据为己有,只是负有保护传承的责任,首先要进行精心的修复与保护,然后再进行考证和研究。
这个过程是极其漫长与艰辛的,对于珍贵文物,仅仅是修复工作往往都需要好几年甚至几十年,其投入的成本巨大,甚至远远超过了假如将这一件器物放到古玩市场中的价格,耗费的心血与精力就更不用提了。
比如石不全的导师周小玄,这一辈子修复了数不清的文物,大多来自于抢救性的保护发掘现场,这些东西都不是他自己的,却在他的手中得以“重生”。
而盗墓就是另一回事了,完全是破坏性的,更别什么保护与传承的责任了。有什么东西会被盗走,只取决于当时的古董市场价格以及是否容易出手。那些难以修复保存的,不好出手变现的东西,则被大量破坏与毁弃。
比如很多被盗掘的古迹中,有大量的陶器被毁,因这种东西拿到外面根本卖不出来价,而且在盗掘过程中稍微碰一下就会被破坏。很多人大概不清楚,刚刚打开埋藏的时候,很多陶器其实是软的,用手一捏就能出印子。
在古代,盗墓贼找的主要是红货,也就是金银财宝。比如曾有盗墓贼挖到了金缕玉衣,只把玉衣上的金丝抽出来带走,玉片则是随意毁弃。因为金丝值钱并且好携带,零散的玉片是不值钱的,更不好出手交待其来历。
有很多金银器皿,为了防止暴露其来历,甚至直接被融化成了金锭、银锭。而遗迹中大量的纺织品、竹木简牍、书籍卷册,往往都被破坏或风化损毁了,因为这些东西很难保存与修复出售。
近年来的收藏热,不少器物都拍卖出了天价,有人便以为所有的古董都很值钱,这其实也是一种错觉。热门收藏品的市场价格,大多是刻意炒作的结果,而且往往幕后有人操盘。
这种炒作必须符合几个要素。首先要存世量足够大,其次是以大部分人的审美水平基本能够鉴赏,在此基础上能形成公众鉴赏体系与有规模的流通市场。假如原本并不存在相应的鉴赏体系,那么便建立一个甚至是编造一个。
当有资本囤集了大量的这类器物时,以资本炒作为目的的市场热便出现了。原本就有完备的审美价值与鉴赏体系的器物,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明清瓷器。它是最早被炒起来的,也是市场炒作最火爆的。
有些东西可能并不是文物,甚至以前没人关注,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其实都符合这个套路。比如前些年的天珠,各种菩提子以及崖柏,都是比较典型的案例,有人在炒作的同时也编织出了所谓的鉴赏体系。
说到底,其实都是江湖册门“滚珠局”的门槛,只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变换了花样。
而丁齐手中的这柄古剑,显然不符合上述的炒作条件。这种东西存世量有限,大多来历不明,很难公开拍卖,鉴赏与鉴定困难,往往只能私下转让交易,形成不了有规模的流通市场,所以也没有很明确的参照价格。
不谈文物价值只说文玩市场价格,谁也说不清楚它值多少钱,只能买卖双方自行商议。而且不同器物之间的差异极大,比如越王勾践剑,根本没有价格,那是不可能在市场上流通的国宝。而一柄来历不明、品相残缺、工艺普通、无法鉴别的古代青铜剑,或许就能卖个几百块。
这柄剑是一年前被某个埋水管的工人挖出来的,然后悄悄拿到古玩市场卖了,王老板当时以五百块钱收的。这个价合不合适,谁也说不清,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挖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顺手卖个五百块好像也是赚了。
它还被张望雄拿走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拿了回来,可能是他用不上了或者是没有发挥作用。但今天它到了丁齐手里,却有另一种感觉,丁齐仿佛能感觉到这柄剑的“情志”,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悲伤的气息。
一柄剑也许不会悲伤,但是感知它的经历所留下的气息,人会产生某种情绪,既是器物所传达的感觉,也是人们自己的感受。
在丁齐的元神感知中,这柄剑仿佛在哭。它一年前出土的时候,品相还是很完整的,剑刃仍然锋利,但是未经专业修复并且保存不善,一度被丢在潮湿闷热的地方,很快就变成了这个这样子。它曾被很多只手随意摸来摸去,也有人企图与它对话……
正站在古玩店铺中与老板谈生意,丁齐也不可能深入定境去感受,只有初略的感知。他觉得借鉴册门手段帮助修炼神识,自己也未尝不可一试,所以才想把这柄剑买下来,打算带回去之后再好好琢磨。
两人转身望去,只见又有另外两人走进了店铺,其中一人还穿着警服、配着肩携式执法记录仪。老板赶紧迎上前去道:“郭主任,您怎么来了?”
穿警服者名叫郭益。这一带店铺众多,人流复杂,所以新市口街道派出所特意在市场内设了一个治安联防办公室,一共只有三名正式在编的民警加上几名协警,郭益只是负责人,不算什么正式编制上的领导,但这一带的店铺老板都叫他郭主任,以示尊敬嘛。
郭主任答道:“我今天值勤巡逻,正好碰见个领导朋友,就陪他逛逛。王老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区检察院的李品李科长。李科长没事也喜欢搞收藏,他刚才看中你那两块砖了。”
王老板赶紧和李科长握手打招呼,弯腰躬身递上了名片。李科长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表情很严肃,微微点了点头道:“王老板啊,那两块古砖我也看中了,你卖不卖?”
王老板陪笑道:“您这话说的,开门做生意,哪有把顾客往外赶的道理?但是刚才这位先生已经看中了,我答应卖给他了。”
张科长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仍然板着脸道:“我听见了,他想买,要你开价,两块砖一共十块吧?还没买定离手嘛,我也想买,价高者得,我出二十。”
王老板:“就是两块不值钱的砖头,但做生意要讲究信誉,这位先生也是老主顾了,我不好出尔反尔。”
郭益插话道:“难道我就不是老主顾了?这天天见面的!”说着话居然把执法记录仪打开了。
李科长又说道:“做生意就得像个做生意的样子,都是顾客,谁出的价高卖给谁!老板,你说对不对?”
一旁的张望雄脸并没有流露出太大异状,就像一个普通的顾客,此刻才开口道:“老板啊,我是真看中了这两块古砖,诚心想买,不让你难做,更不让你吃亏,也出二十块吧。这位李科长,做生意也得讲究先来后到,是我先看中的!”
说着话他就想继续掏钱,两张十块钱的票子刚掏出来还没递出去,李科长突然又说道:“我出两千!”
其他几个人都愣了愣,就没见过这么抬价的,这位李科长好冲的脾气。刚才是二十块,张望雄也愿意出,他倒好,没有再十块、八块的加价,直接翻了一百倍。拿两千块钱买两块不值钱的砖头,难道他是疯了吗?
要么他就是真想买,要么他就是来找茬的。开门做生意,假如这个价都不卖,要么是老板有问题,要么是那两块砖头有问题,要么就是张望雄这名顾客有问题。
王老板回过神来赶紧赔笑道:“李科长啊,两千我也不能卖。您看这样好不好?质量更好的古砖,我再给你淘几块,这东西不值钱,我也不收钱,回头就送到郭主任那里去。”
张科长皱起眉头道:“我就是逛街买个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腐蚀党政干部吗?我想买这两块砖,有别人也想要,那就现场出价呗。”说着话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张望雄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有种你就喊两万。
张望雄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压低声音开口道:“李科长,身为国家政法干部,逛市场买件东西,这么胡搅蛮缠,就不注意点影响?”
李科长一听就怒了,上前一步直瞪着张望雄的眼睛,几乎就快鼻尖碰鼻尖了:“你什么人啊,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强买强卖,你出二十我出两千,难道老板非得卖给你不卖给我?那你可就是欺行霸市了!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货色!”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李品是一点毛病都没有。买东西通常是往下砍价,但如果有好几个人同时看中一件东西,那就是往上抬价了。王老板和张望雄的买卖还没有做成呢,李品出一个更高价毫无问题。
假如非得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李科长出的价未免太高了。两千块钱买两块砖头,虽然贵得离谱,但也并不是一笔普通公务员出不起的钱。而张望雄说那番话隐约有点威胁的意思,多少也能反应出他平时的习惯。
气氛瞬间变得有点火药味,但别忘了旁边还站着一名警察呢,执法记录仪也开着。张望雄突然又退后一步笑了,摆手道:“算了,我不买了。既然这位领导出了高价,老板,你就卖给他吧,犯不着为两块砖头置气。”
说完话张望雄转身走了,因为他看见门外又出现了两个人,正是朱山闲与丁齐,随即意识到自己有很多事情已经暴露了。在老江湖眼中,他和那位王老板的问题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朱山闲也转身跟着他一起走了,丁齐则迈步进了店铺。
见张望雄走了,李科长居也摆手道:“算了,为两块砖头的确不值得,既然那位先生不买了,那我也不买了。”
老板诧异道:“您不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