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抟云手

丁齐又望着石不全道:“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摸鸟啊?”

谭涵川:“那只是抟云手的一种练法,又不是用法。他现在只是借助这种方式在感应状态,其实不是手在摸东西,而是用心在感应,手就是他的心……”

恰在这时,阿全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身体仿佛僵了半秒钟,然后他突然蹦了起来,把前面的桌子都碰翻到门外,转身一踩椅子,便从椅背上跳了过来,咋咋呼呼地叫道:“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真的看见啦——!”

丁齐只觉身边突然带起一阵风。谭涵川已经从二楼露台上直接跃进后院中,一巴掌拍在阿全的肩膀上,低喝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就算你不睡觉,也别吵醒邻居啊!先别说看见了什么,快跟丁老师进书房。”

今天可是周末,这个小区中住的人最多的时候。邻居吵没吵醒不知道,楼里的三个人全被惊动了,很快就冲到了后院里,都是一脸激动的神色。朱山闲抢先摆手道:“大家先别着急问,有结果就好,让阿全和丁老师单独聊聊,由丁老师给出权威结论。”

进了书房锁上门,石不全难掩兴奋的神色,不停地搓着双手道:“丁老师,你要我怎么做?”

丁齐一指书案道:“那里有纸有笔,先把你看到的景象画下来。”

石不全一坐下来进入工作状态,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开始专心的做画,仿佛也忘了身边丁齐的存在。阿全的画功非常棒,就丁齐这个外行人的感觉,不亚于如今不少成名的画家。阿全画得比较慢,这是一幅工笔画,他在尽量勾勒各种细节。

谭涵川描那幅图只用了二十分钟左右,而石不全的技巧要娴熟太多了,却用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他画得非常细致,尺幅也大得多。但对他而言,这却只算一个临时的简单勾勒,画完之后还感觉意犹未尽。

丁齐就站在一旁看着,其实当阿全画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了明确的结论,石不全和谭涵川看见的是同一处地方。但画中有些细节还是区别,比如云层的位置不同、所遮掩的景物也不一样,石不全还画出了谭涵川的图中看不到的东西。

石不全将画双手递过来道:“丁老师,我画得怎样?”

丁齐接过画,赞叹道:“画得非常好,我几乎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石不全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您一定要问!画只是画,这么小的一张纸,根本不足以描绘出我所看到的景致。画您先收好,我再给您好好说说……”

厅中的另外四人又干坐了半天,看时间都过了午夜零点了,但还得耐着性子等下去。石不全是吃完晚饭、买来桌子后坐在后院门口的,当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半,他在那里坐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快十一点的时候蹦起来大叫“看见了”,然后拉着丁齐进屋又是一个多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四人都站起身来问道:“丁老师,结果怎样?”

丁齐走出书房,深吸一口气,向众人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那道门外,的确有另一个世界。古人也曾经见到过,甚至还进去过,他们称之为小境湖。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谭老师和阿全分别都看见了,他们看见的是同一个地方。

我现在能够做出的判断,就是小境湖中的天时变化与外面是一样的,谭老师看见的是下午的景象,阿全看见的是星光下的夜色。小境湖中有山有水,而且还有风,因为云层会飘荡到不同的位置……”

朱山闲突然摆手道:“丁老师别说了,别再具体描述,我不想听见!”说完话转身便去了后院门那儿,把石不全碰翻的桌子重新扶好,就在那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谭涵川笑道:“老朱也想自己试试。”

阿全兴奋道:“既然我能行,老朱也行的!只要他……”

他的长篇大论尚未展开,便又被范仰挥手打断道:“这样吧,我们进书房,丁老师把他们画的两张图都让我看看。”

叶行问道:“范总,你就不想自己试试?”

范仰笑了:“双盲测试,有两个独立的结果交叉印证就足够了。既然已经确定了小境湖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那道门外,我回头再试也无妨。我都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了,实在是好奇得不行。”

叶行:“我也好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丁齐:“那好吧,我们都进书房,尽量看图别说话,就算说也要悄声。”

几人正准备进去,朱山闲又突然走回了厅里。范仰意味深长道:“朱区长,您怎么也改主意了?”

朱山闲却摆手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只是上楼拿件外套。”

眼看入夜已深,朱山闲也起身道:“我进房间歇会儿,老谭你先看着,阿全有发现就叫我们一声。假如你想休息,就把我叫起来换班。”

谭涵川摆手道:“我上二楼阳台坐着去,丁老师也先去休息吧。”

丁齐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明明感觉乏累,可精神总还是有点兴奋或者说亢奋。他也明白原因,这是心里有事,惦记着石不全的情况呢。朱山闲的话说得轻松,要大家先睡一觉然后再问结果,可实际上却很难做到。

因为谁也不知道阿全什么时候会“看见”,潜意识中处于一种随时等待结果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谁倒头就能睡着,要么就是个白痴,要么就是那所谓的心性修为确实不凡。

估计叶行和范仰也是这样。叶行躺在沙发上是睡不着的,至少是睡不沉,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而范仰,丁齐认为他进书房不是睡觉,而是去找东西了,要么是石不全已部分修复的古卷,要么是谭涵川刚才留下的线索。

这只是一种直觉,在长期的心理咨询工作中培养出的直觉,虽然他和范仰也算第一天正式认识,但感觉范仰就是这样一种人、会做这样的事。范仰进书房顺手就把把门关上了,丁齐还听见转动锁头的声音,下意识地便做出了判断。

明知道睡不着,丁齐便穿上衣服起来了,走出二楼的小厅来到了露台上。露台很大,朝南,冲着后院的方向,上面放着两张藤椅,还支着一张遮阳大伞。谭涵川正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个茶壶,脚边还放着一个暖壶可以随时续水。

谭涵川没有回头,但也知道丁齐来了,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张藤椅。丁齐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下,小声道:“谭老师,我还以为您这位高手正在打坐呢。”

谭涵川:“我在值班啊,怎么能自己打坐呢?”

丁齐有些没话找话道:“其他人好像都睡了。”

谭涵川笑了笑:“应该都没睡。老朱倒是回屋打坐练功去了,但现在的心境不对,估计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他得像阿全这样找找状态才行。叶总躺在沙发上也是睡不着的,就是在那儿闭眼等着。至于范师弟嘛,是进书房找东西去了,但估计也找不到什么。

还是丁老师你最洒脱,莫不如就干脆坐这儿看着,感觉反而最安心。”

这位研究员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是会让人一再感到吃惊,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太直接了。但有时候直截了当就是一种最好的处事方式,尤其是在与那些心眼和套路都防不胜防的江湖人打交道的时候。

谭涵川只是直,但绝对不傻,随口就能说穿这些。丁齐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又眺望着远方道:“坐在这里远望群山,风景真的很不错。假如前方再有一座大湖,清风徐来,那感觉……”

谭涵川突然道:“你说话小声点,阿全都能听得见。”同时还向丁齐打了个手势。

丁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无意间说漏嘴了,前方有一座群山环抱间的大湖,正是谭涵川通过后院门看到的小境湖景象。他的反应也很快,声音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顺势反问道:“这么小的声音,阿全也能听得见吗?”

谭涵川:“当然听得见,他现在处于知觉最敏锐的状态。别说我们坐在这里说话,就算跑到前院去,他隔着这栋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会留意而已。”

谭涵川刚才要丁齐小声点,其实他们一直在用这个音量说话,提醒了丁齐之后,他自己也还在继续说话,显然并不是不让丁齐说话的意思,而是要阻止他说出某些内容。

谭涵川提到了石不全此刻的状态,知觉异常敏锐,但不会留意外界的干扰。丁齐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就以请教的语气和谭涵川讨论了一番。心理学研究意识活动,而人的意识有指向性,就是俗话说的“注意”。

人在高度注意的状态中,除了注意对象之外,大脑会自动屏蔽其他的信息。比如有人在闹市中读书,聚精会神只记得书中的内容,却不闻喧闹之声。其实市场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只是没有注意也没有留下印象,甚至都不会记得。

但有趣的是,有心理学家认为,清醒时的意识高度集中与意识高度放松,状态可能是殊途同归。意识高度放松的状态下,比如道家说坐忘、佛家说禅定,就是摒去了外缘杂扰,清静或安住其心。

听了丁齐的分析,谭涵川点头道:“有很多人认为心理学很神秘,总觉得学心理学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其实这只是一个误会,谁也不比谁更高明。

按正常的逻辑想一想,不同的专业,都是大学本科四年,只要认真学出来,没有道理张三就比李四更高明,只是擅长的领域不同。

我认识的心理学家也不少,但像丁老师这样的却不多。您不仅专业,而且有些地方超出了专业之外,因为那不是每个都能学成的,要靠个人修养去积累。”

丁齐只得谦虚道:“我刚才讲的那些,其实大部分都是我的导师刘丰说的。”

谭涵川:“我指的可不仅是丁老师刚才说的话,也包括你做的事……还是不说你了,说说阿全吧,你现在最感兴趣的应该就是他此刻的状态吧?”

按谭涵川的解释与丁齐的理解,石不全此刻什么都能听见,只是不会留意。有修行者形容这种心境,就像飞鸟划过镜面前方,镜子中会照出影子,但不会留下痕迹。谭涵川此刻和丁齐说话打扰不到石不全,假如真打扰他了,那就说明石不全还没有找对状态。

难怪石不全叫大家不要管他,他一旦进入状态就不再理会周围其他的事情。那么谭涵川为什么还要阻止丁齐说漏嘴?人的意识就是这么奇妙,石不全正专注于某一事物,与此事物相关的信息自然就会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