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解释道:“不是你那么想当然,没有登记资料,我得一册一册的整理,我的手只要动了,就得把动的古籍整理完。这可不是像在菜市场里挑菜,可以随便乱翻,整理每一卷都是需要时间的!”
叶行惊讶道:“你还真去整理古籍了?直接找东西不就行了!”
丁齐很郑重地答道:“我是申请了整理馆藏珍本古卷的工作,才有机会去找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用了速度最快的方式了,首先就是清理张锦麟当年捐赠的珍本古卷,而且就是从看图册一类的古籍开始清理的。
没有打开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开之后就必须完成工作,我是来整理馆藏的,不是来破坏古籍的!你说要找的古卷是《方外图志》,我没有发现哪卷古册的外面写着‘方外图志’,你又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能一卷卷去整理。”
他将叶行噎得没话说了,叶行也只好鼓励了他几句,希望他尽快查找,然后就挂了电话。丁齐的态度很明确,这是他的工作,就得认真负责,他利用这份工作去找方外图志,那也得先把工作做好了才行。
在这个前提下,他确实已经用了理论上最快的方式,第一步就直接找张锦麟捐赠的珍本古卷,而且从看上像是图册类的古籍开始。他并没有发现哪本古籍外面写着方外图志这几个字,没办法直接下手,也许那部古卷的名字并不叫方外图志。
丁齐还有另一个想法,如果这里有很多珍本古卷都是当年赤山寺中的收藏,而赤山寺的历代住持确实在保守那个秘密,那可能在别的古卷中也会发现某些线索。
丁齐并没有将叶行给他的那个相机带进库房,甚至都没有带回自己的公寓,而是留在博慈医疗给他的那套“宿舍”中。难得又去了一次宿舍,和“五朵金花”打了个照面。
他为何要这样做,可能是潜意识作祟,他对叶行并不是完全信任。通过最近的接触,他发现叶行是早有预谋,跟他耍心眼、玩套路。虽然事出有因,但丁齐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看看,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就反应了思维习惯,那就是一个喜欢搞阴谋算计的人,而丁齐不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还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要懂得怎样容纳。丁齐和叶行有一致的目的,所以就可以合作。但是合作归合作,丁齐有自己的原则与态度,他就是个认真做事的人。
谁知道叶行给的那个相机有没有问题,会不会暗藏了跟踪监控装置呢?丁齐最近想的事情有点多,脑洞开得也有点大。
丁齐接手“新工作”的第一个星期,就有了重大突破,却不是发现了《方外图志》。成果说出来有点让人脸红,他整理出来一部春宫图册。这批珍本古卷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也不知是当年赤山寺里的,还是张锦麟后来收藏的。
春宫图自古有之,明末创作与流传最盛,大致有三个作用,一是“新婚教学”,二是“房中情趣”,三是“镇宅辟邪”,当然了,还有阐发艺术思想等等。丁齐发现的这本图册,名叫《十荣》,原画作者署名十洲先生。
十洲先生就是仇英,明代绘画大家,与沈周、文征明、唐寅并称,也是最负盛名的春宫绘画大师。丁齐发现的当然不是原画,而是清代康熙年间的刻本,但也相当珍贵了。更难得这本图册保存得相当不错,从刻本中仍能看出原画的神韵。
不愧是大家之作,功力精湛,刻画细腻入神,人物皆精丽艳逸、神采飞动。仇英所作春宫套图《十荣》历史上早已失传,如今又重新发现了清代刻本,这可是重大成果。这一发现很快惊动了馆领导、校领导、文化以及文物部门领导,也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热点新闻。
丁齐的名字并没有上新闻,报道中只说境湖大学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在整理社会捐赠的珍本古籍中,发现了明代大画家仇英所作、被认为已失传的套图作品《十荣》的清代刻本。
这套春宫图的发现,被视为重大成果,引起了文化、文物以及艺术创作等各领域的重大反响。宣传上有点不太好说,但大学就是搞学术的,自然可以将此事上升到应有的高度,该发现对研究明代的生活风貌、文化思想、艺术发展,有着重要的价值。
赵馆长又特意把丁齐叫过去一次,语重心长地说道:“在大学里干,如果想往上走,最重要的是出成果,而且成果的影响越大越好。谁都认为图书馆工作是很难出成果的,但谁都没想到,在我主持工作期间,这些年影响最大的成果居然是你搞出来的!
可惜我已经退休了,是返聘回来的,也没什么再往上的前途和想法了,假如换个年轻的馆长,这弄不好就是他的资历和资本啊。我看好你,果然没错,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我们图书馆受到了表彰,我也不能对不起你,因为功劳其实是你的。
我跟校领导说过了,特意强调了你的工作贡献,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你解决一个正式编制,成为图书馆的正式在职员工,也相当于重新回到了大学教职员工的队伍中。你也不用感谢我,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博物馆中的藏品,并不是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展台中的。很多博物馆,都有大量未经整理、鉴定、修复,甚至是不知来历的收藏品,长年就堆放在库房中,而且这样的藏品可能每年还在持续地增加。
想将它们都清理修复并鉴定完毕、达到展出条件,还需要漫长而繁重的工作过程。有些东西自从进了博物馆,就只是馆藏品而已,恐怕永远都难见天日。
其实图书馆也一样,有很多藏书是不对外提供借阅和查询服务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根本没整理好,就连图书管理人员都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些藏书往往来自于其它部门的移交以及社会捐赠。
比如接受社会捐赠的书籍,在正规的图书馆中,是不可能直接放到书架上供人借阅的。首先要进行版本鉴定,看看它是不是合法出版物。然后还要鉴定其类别,置入磁条或芯片,编写目录索引,分门别类入库上架。
有一些书籍文献,可能不适合面向社会公众提供借阅和查询,只适合做为内部资料保存。有很多破损的文献,还要判断其是否有修复的可能与馆藏价值,如果有的话,就需要组织专业人员进行修复。
修复工作也是需要成本和时间的,有馆藏价值的文献假如暂时修复不了,就只能先内部收藏,而且有可能就永远被内部收藏了。
规模越大,接受社会捐赠越多的图书馆,这方面的工作就越繁重。处理捐赠来的书籍文献,比处理图书馆直接外购的书籍要麻烦多了。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境湖大学图书馆就号称有一百六十万册藏书,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仅仅是可公开借阅、提供目录索引的藏书量已有近五百万册,可想而知有了多大的增长量。而实际的馆藏总量,早已突破了六百万册。
所以图书馆的工作看似清闲,但整理社会捐赠馆藏书籍文献工作,向来是人手不足的,大量的捐赠书籍都还堆放在库房里。图书馆缺人,可以提供给在校生勤工俭学的机会,丁齐读本科的时候就在图书馆打过工。
但是重要文献的整理、鉴定、修复、保存、上架工作,又有较高的专业水平要求,一般人干不了。它既没什么油水又非常枯燥,甚至是默默无闻,所以很多人又不愿意干。
丁齐从叶行那里回来后,就在琢磨想什么办法能接触到图书馆中的这一类文献?他只是一个临时工,照说正式的工作人员才有资格接触馆藏的珍本古卷。不料实际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他只是主动找馆长说了一句,馆长就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馆长名叫赵春铃,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原先是外语系教授,是退休后返聘到图书馆的,负责指导外文资料管理。前两年随着中央的反腐力度不断加大,原图书馆的馆长也被拍苍蝇拍进去了,暂时无人接手主持图书馆的工作,校领导就让她来总体负责。
赵馆长当即就对丁齐说:“你愿意干这个活,真是太好了!现在的学校啊,一天到晚就对外宣传藏书多少多少册、接受了多少多少捐赠、新修了多少多少馆室。图书馆就是大学的一个脸面,说出去好听得很。
但是在学校内部呢?简直都成了教工家属安置基地。典型的清水衙门,只有采购上有点油水,不必等外面的人监督,内部就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上一任馆长不就被拍进去了吗?愿意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图个清闲没压力的正式工作,有出息、有想法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没想到一句话就引发了赵馆长这么多牢骚,所谓“教工家属安置基地”的说法,丁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些教工家属没工作或者暂时不好就业,找关系求到校领导那里,基本上就只能安排到图书馆一类的校属服务机构。
有人就是想找一份清闲稳定的工作而已,重点是大学教职员工的正式编制,还有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只是想做个过渡,等有了更好的机会就会换个岗位离开。
丁齐笑着提醒道:“赵馆长,我只是个临时工。”
赵馆长却误会他的意思了,有些惋惜地说道:“你的事情我清楚,年轻人遇到点挫折也别气馁。我现在没法给你解决正式编制,但可以给你涨工资。以前是一个月一千五吧?哪够生活的?我给你涨到三千!虽然也不算多,但我也就这么大的权限了,再多就得报领导批准。”
丁齐赶紧解释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想加工资。只是想问问,临时工也能接触馆藏珍贵文献吗?”
赵馆长又笑了:“小丁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因为这些活实在是缺人干啊,给你涨工资是应该的。我也不给你工作进度压力,不规定你每个月必须要整理出来多少部文献,你只要愿意认真去做就行。
临时工?那要看怎么说了,说你是外聘专家也行啊!有很多文献的鉴定和修复工作,必须要从外面聘请专家。我的权限,每个人每个月才能给三千块辛苦费。如今真正能干这种活的,别说三千块,就是三万块也请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