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是在境湖大学心理健康中心做的,病人当然也先安排在这里住院,全程都有严密的看护。而田琦将要接受强制治疗的地点,是境湖市安康医院,也是收治这一类病人的指定精神病医院,今天恰好是转院的日子。
医护人员正准备让他穿上束缚衣走出病房前,田琦突然掏出了一把刀,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面对一个挥刀的疯子,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强制性束缚器具还没来得及用上,田琦就已经冲出了病房。
病房在六楼,田琦是从楼梯冲下来的,在三楼走廊上撞倒了两名恰好经过的护士,是护士的呼声惊动了楼下路边的丁齐。幸亏刘丰推倒文件柜砸了田琦一下、拖延了时间,丁齐才能及时赶到,真可谓千钧一发。
田琦那把刀是从哪里来的、看护病房里怎会出现这种东西?健康中心已经报了案,公安部门正在侦察。对田琦的审讯没有结果,难就难在对方的精神不正常,田琦自称刀就在那里,他感觉到那里有刀,顺手就拿到了刀。
田琦还告诉警察,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他,刘丰在什么地方,他冲出病房后就去找刘丰了。田琦是认识刘丰的,至于他要杀刘丰的原因,则令人目瞪口呆——这老小子竟然敢说我有精神病!就因为他说了,所以大家都认为我有精神病,我一定得弄死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精神鉴定的结果算是“救”了田琦一命,但田琦却要刺杀刘丰。这还真是精神病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也是真正的丧心病狂。单从此事的前后转折过程来看,在很多人眼中,又仿佛带着莫大的讽刺。
“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警方正在调阅监控录像和探视记录,暂时还没有发现。其实更应该注意的,是田琦自称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谁在他耳边说了那样的话?”这是在刘丰的家中,丁齐与导师坐在客厅中说话,时间已经是当天晚上十点。
刘丰的夫人已经拿到了绿卡,在美国定居并工作,当佳佳考到北京大学读研后,平时只有刘丰一个人在家。家里倒是请了一位周阿姨平日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干家务活,但周阿姨晚上并不住在这里。
刘丰苦笑道:“我给田琦的鉴定结论,是妄想性精神障碍,幻听也是一种症状。”
丁齐:“是的,正因为这样,所以没法把他的口供当成证据。但是妄想性精神障碍患者的幻听,经常是和现实有联系、而且是混杂的。纯粹的幻觉不可能这么真实准确,他根据听到的内容,从六楼的病房里冲出去,直接就到办公室找到了你。”
刘丰看着他道:“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难道我还不清楚?办案的警察,包括老卢他们,也都是明白人。”
若是纯粹的幻听,不可能对现实反应得那么真实准确,一定是有人告诉过田琦某些事情,所以田琦才能提刀杀上门。而刘丰的日常活动是有规律的,带课和开会的情况不好说,但午饭前后一般都会在心理健康中心的办公室,晚饭前后一般都会在学校的办公室。
刘丰本人对丁齐所说的情况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想触及这个话题,至少现在还不太想。
丁齐看着刘丰的眼睛又说道:“我只是担心导师您,刀是哪来的,他又是听见了谁的声音,这些暂且由公安部门去调查。但我们已经能确定,田琦要杀你。对于这种偏执性精神障碍患者,已经出现的妄想,可能是持久甚至是终身存在的。假如再有机会,有很大可能他还是会对您动手的。”
只要田琦还活着,刘丰就始终受到生命威胁,这是丁齐推测,也是从医学角度做出的判断。偏执性精神障碍又称妄想性障碍,确实有这个特点。
田琦不是接受强制医疗了嘛,怎么还会伤害刘丰?还要考虑其他几种情况。一是田琦从精神病院逃脱;二是田琦的症状经过治疗有所缓解,表面上看恢复了部分生活自理能力,暂时出院由监护人负责看护。
丁齐见过田琦的父母田相龙和洪桂荣,所以更有这种担忧。他们绝对不会甘心让田琦就这么一辈子关在安康医院里,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治疗,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田琦给弄出来。就算眼下办不到,那么再等三年、五年甚至八年、十年呢?。
丁齐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观察导师的反应。刘丰的情绪稳定,思维逻辑清晰,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心理冲突或偏激迹象。他只是看上去心情有些低落,暂时想回避某些话题,但意识活动是完全清晰的。
在心理学领域,有个名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人在遭受强烈的或创伤性的灾难事件后,出现某种精神障碍,丁齐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假如是那样,导师本人也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丁齐收到了导师刘丰的微信,获悉鉴定已经结束了。结果并不出乎预料,但丁齐还是一直在等待它真正出来的这一刻,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导师当然很了解他的心情,所以在方便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
导师还告诉丁齐,晚上有饭局,他有空可以一起来。丁清楚这样的饭局是很重要的社交场合,可他实在没有心情,便推说自己还有事、很遗憾去不了。
鉴定结果出来后,又是三天过去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就连公开的新闻报道和网上的小道消息都没见什么动静。
丁齐也觉得自己前几天那种莫名的不安毫无道理,从专业角度这不过是一场正常的鉴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每个人都是在完成自己的职责,没必要想太多。身为一名心理专家,有这样的异常情绪波动是不应该的,须好好调整。
再过两天就是国庆黄金周了,佳佳就会回到境湖市。一想起佳佳,丁齐的心情便又恢复了开朗与欢快。这天中午,丁齐散着步走出西大门,前往心理健康中心。正午的阳光明媚,他也面带微笑、心中充满阳光。
已经快到了心理健康中心大门口,抬眼看见有一位年轻女子站在路边。微风吹起了她齐膝的裙裾,双腿的弧线很美,裙带勾勒出腰身和胸臀的曲线,身材也很不错,站在那里就像一道性感的风景线。
但在丁齐看来,这姑娘的双肩似乎有点僵,双臂环抱胸前,仿佛不自觉滴在用力。尽管还没有看清其正脸,但她一个人站在路边流露出这种身体语言,心情应该不怎么样,好像压抑着某种情绪。
丁齐看向姑娘时,姑娘恰好扭头也发现他了,然后就转身松开手臂径直迎面走来。这不是一场偶遇,很显然对方就是特意在这里等他呢,竟是那位曾找他做过三次心理咨询的刘国男,方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一看刘国男的样子,丁齐就知道上次的心理咨询起作用了,她已经发生了改变,显露出很有女性魅力的一面。有时候这种改变,主要是发生在行为方式和心理状态上的,并不是说要多么精心地打扮、出门之前要捯饬多长时间。
刘国男并没有化妆,也没有戴上次那条项链,其实那条项链还挺配她现在这条裙子的。她甚至有些衣衫不整,能看出来出门前很急,裙带系得有些斜,领口也歪了。穿着一双厚底鞋、刚刚超出脚裸的短袜,衬托出小腿的弧线很美,但袜沿却一高一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心情如此糟糕呢,这么气势汹汹地就过来了?丁齐站定脚步微笑道:“刘国男女士,你是在等我吗?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在……”
丁齐不记得今天下午有刘国男的咨询预约,身为心理咨询师,当然要尽量避免在咨询室外和求助者打交道。刘国男却打断他的话道:“张艺泽是我弟弟!”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丁齐怔了怔,反问道:“张艺泽是谁?”
刘国男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颤声道:“我弟弟,表弟,从小和我最亲的表弟!你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吗?他就是在江北被害的,死得是那么惨!凶手逍遥法外,都是你们的功劳!”
丁齐终于反应过来张艺泽是谁了,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但有时世界仿佛就是这么小。他看过的那份材料,是刘丰导师特意要来的情况简介,只提到了受害人“张某”并没有说名字,倒是透露了田琦的父亲名叫田相龙。
刘国男的指尖离丁齐的鼻尖只有十几公分,以她与别人打交道的心理距离论,这已经相当近了,说话时指尖和声音都发颤,连胸口都在发抖。
丁齐并没有往后退,看着她,尽量温和平静地回答道:“你是说做司法鉴定的事吗?确实是在这里做的,实事求是地将,嫌疑人在案发时也确实没有行为能力。他虽然不负刑事责任,但要接受强制医疗,就是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你弟弟的遭遇我很遗憾,谁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我们都可能成为受害者……我本人并没有参加这次鉴定,也不知道受害人的名字。”
刘国男退后一步,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摆手道:“不用说了,你们其实都是一伙的!你丁医生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丁齐:“我和谁是一伙的?”
刘国男尖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鉴定专家就是你的导师、你就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你们当然是一伙的,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伙的!是你们让罪犯逃过了枪毙,你们这些专家和罪犯也是一伙的,亏心事干多了,将来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