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最后,瑞特将斯佳丽送到了皮特姑姑家门口,并且直到她走入那扇门后才离开。次日,他托人捎来消息:亚特兰大的伤寒药的确极度匮乏,但七日后有一列列车将载着各种药品过来亚特兰大。这些药品都是军需,不能民用。瑞特会靠私人关系额外买到一部分,跟着这列列车过来。
七日,那么她能在八月二十前后拿到药,赶在九月一日前回到塔拉。斯佳丽反复计算着时间,尽管窘迫却还不至于要拖到上辈子城破的地步——那也是妈妈死去的那一天,那么这辈子有了药的妈妈,能坚持到她回去吧?一定能吧?
但是是否会有未知的危险潜伏在回家的旅途?是否会有另一种疾病以无可争辩的绝望再次夺走母亲的生命?是否那群——那群曾拿塔拉当指挥部的北佬,依然会留下她的家园?太多的忧虑令斯佳丽迅速消瘦,尤其当她除了等待以外一无所能。这样的情况下,她宁可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不要去想太多。因此她再一次回到了医院。
回到亚特兰大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举动,尽管因为战争的关系,不少太太小姐已经逃亡,但剩余的夫人们仍足以勉强支撑亚特兰大社交圈的规模。斯佳丽回亚特兰大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而医院缺人手已经是人尽皆知。为了排遣等待的焦虑,斯佳丽重返了医院。
医院不再是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了,人人脸上写满疲惫麻木,袖子上血迹斑斑却见怪不怪,成群苍蝇扑向伤员的残肢,折磨得他们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哦,小姐,给我点儿水吧!请给我点儿水吧!”
熏天臭气令人作呕,蒸腾的热浪更加重了恶心感。斯佳丽从伤员手中扯出裙子,一面说着抱歉一面不得不端着酒精和纱布快速向手术室走去。米德大夫要做手术,而现在已经找不到多余的护士。尽管她的身份依旧是受人保护的未婚小姐,但在战争的逼迫下也难免和重伤员有所接触。对于此事米德大夫感到十分内疚,但斯佳丽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上辈子见的多了,而她也没把自己当做未婚的小姑娘。
在送完手术用品后,米德大夫示意斯佳丽离开手术室,尽管他的确很需要一个助手。斯佳丽犹豫了片刻,还是顶着大夫疑惑的目光开了口:“我可以留下帮您的,米德大夫。”
最近不知为何,斯佳丽内心受道德的谴责格外严重,许多事都无法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瑞特曾经形容过她“就像一个贼,不为偷东西后悔,却为被抓住要受惩罚而后悔”,而如今的斯佳丽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她在后悔,为她曾经犯下的罪孽。埃伦仿佛宿命一样的病倒令她那迷信的脑筋开始不安,朴素的行善念头在如今犹如救命稻草,斯佳丽一抓住便不肯放下,更重要的是此刻她也抓不住别的了。她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让我留下来吧,大夫。”
她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不怕看见重伤员的身体。她自私自利,平时巴不得自个偷懒快活,可现下为了妈妈,做什么不能够?斯佳丽几乎是噙着眼泪说完这句话的,当她说完以后,米德大夫立刻被感动了。
“真抱歉,孩子,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你今日的义举绝不会成为来日他人奚落的对象。”大夫庄严地发誓道,“感激你为大业做出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