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头棒喝,韩熙载选择了沉默闭嘴。
可渐渐地,他没法沉默了!
因为他的主张被中原的皇帝给采用了,而且更加彻底。他只说抑制兼并,打击豪强,而柴荣推行的新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清丈田亩,均分土地,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这每一项,都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做这些事情,要跟全天下的士绅做对,大周的天子,你哪来的魄力啊?
没人的时候,韩熙载对着苍天,发出如是疑问!
他很嫉妒李谷,嫉妒到发疯!
我要是能在大周天子的手下,保证比你做得更好!
瞧瞧吧,你还畏手畏脚,不敢全力施为,对士人总是纵容退让……你可知道,我多希望南唐的天子,能支持我,给我这个机会啊!
韩熙载关心着中原的情况,新法的推动,任何一点消息传来,他都如饥似渴,反复琢磨,探究里面的深意。
几个月下来,韩熙载是彻底被柴荣的魄力征服了。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周选择了一条非常困难的道路,可是这条困难的道路,一旦走通了,就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很显然,大周已经走在了成功的路上。
可相比之下呢?
李弘冀不但没有跟进的想法,还在接受大周甩出来的垃圾,沉醉在一群人的歌功颂德之中,真是不知死之将至!
身为一个有抱负的政治人物,最期盼的是有人理解,有人支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就是这个道理!
韩熙载面对着昔日倾注无数心血的奏疏,突然伸出双手,将奏疏撕扯粉碎!
不够,太不够了!
光是抑制兼并,如何能胜得过大周?
必须有更激烈的手段才行!
韩熙载沉心静气,提笔写下了新的一份奏疏,洋洋洒洒,写着写着,他就把大周最近施行的变法,全都给写了进去。
千言万语一句话,韩熙载希望李弘冀能立刻效仿大周,在南唐境内,推动清丈田亩,推动摊丁入亩。
不只是为了扩充财源,更是解决人多地少的矛盾,让那些游手好闲的壮劳力,能够回乡耕田,不至于在城市当中游荡,无所事事。
写完之后,韩熙载沉吟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送了上去!
这是他对李弘冀最后的期盼!
这次韩熙载没有等太久,只是三天时间,李弘冀就在他的奏疏上写了一条血红色的批语:汝欲朕效法昏君,残害士人,坏江山根基,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我是怕你当亡国之君啊!
韩熙载彻底死心了,南唐已经不值得留恋了,我要回中原……
叶华立下了军令状,要把一国的宰相,从敌国弄出来,这事不但不容易,还十分危险,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不但颜面尽失,而且还会害了韩熙载的性命。
谁能当此大任?
“师父,当然是弟子去最合适了。”
主动请令的是赵匡义,这小子已经从幽州回来了。
师徒分开的时间只有一年,但是少年人长得快,赵匡义的个子蹿起了一大截,他们赵家人都长得高大,看起来赵匡义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向着青年迈进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哪怕是石头也会焐热的。
叶华见到了徒弟,居然还有些动容。
“我听说你把那些蛮夷部落折腾得够呛?”
赵匡义欣然道:“师父,这帮蛮夷简直笨透了,我给室韦人开价,十个契丹壮丁,能换一匹丝绸。他们就拼命去抓契丹人,乐颠颠把契丹人卖给咱们。我再去跟契丹的部落打招呼,说五个室韦人,换十斤茶叶,他们就乐颠颠去抓人了!”
“茶叶,丝绸算什么?连人都没有了,草原就是我们的了!”赵匡义得意洋洋道:“师父,我还派了人手,去联络辽东的女真部落。渤海国已经被灭了,现在辽东是女真部落的人居多。他们更加野蛮落后,也不用给丝绸和茶叶,给点锅碗瓢盆,就老老实实听咱们话了。对了,他们还喜欢酒,一坛子烈酒送过去,他们能把媳妇卖给你!”
……
赵二眉飞色舞,讲述着他这一年里的得意之作。
不说别的,光是通过各种手段,他就弄到了三万多青壮劳力,简直比出兵抓人来得还容易。
这些契丹人,室韦人,甚至女真人,多数被送到了河东挖煤……就在晋阳城,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已经树立起十几座高炉。
挖煤,炼铁,生产农具,兵器,武装士兵,然后抓更多的奴隶,生产更多的钢铁……河东的经济已经开始简单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师父,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河东和中原会发生冲突的。”赵二很认真道:“我说的不是打仗,而是更可怕的竞争!师父,河东用了太多的奴隶,生产出来的钢铁,粮食,必须外销……你跟我说过的,这种经济模式,天生是有扩张性的,而中原又因为均田,变成了小农经济。”
赵二抓了抓头发,“师父,大周怎么会走上一条充满矛盾的道路,这不是让自己跟自己打吗?”
叶华笑了,赵二跟他学的时间最长,也最理解叶华的想法,就连饱读诗书的李肆都比不上。
徒弟能跟得上自己的思路,叶华很满意。
“你说的没错,河东,幽州,走上了围着资本运转的道路,而中原呢,依旧以土地为核心,这二者是矛盾的,你的眼光很锐利,但是你却没有注意到,二者之间,也是相互补充配合的。”叶华笑道:“河东的资本模式,带来了高效率,带来了向外扩张进取的动力。而中原的均田模式,则是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能够吸收消化河东带来的冲击,保证天下的安稳。”
赵二还是摇头,“我觉得二者还是水火不同炉,不说别的,今年秋天,河东就能有几百万石粮食出售,到时候中原的粮价一定会崩溃的,拿着推着独轮车的小老百姓,绝不是河东农场主的对手,双方差得太悬殊了,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哈哈哈!”
叶华朗声大笑,“你所言没错,假如仅仅把目光局限在大周内部,双方就没法调和,只有一战,可假如有了额外的市场,情况就会大不相同的!”
赵二略微沉吟,立刻道:“师父,这就是所谓转嫁矛盾,对吧?”
“没错!”叶华意味深长道:“所以我们要开始经略江南了!”
……
金陵,韩府。
韩熙载从宿醉中醒来,揉了揉醉眼,外面日头高照,离着中午都不远了。他现在的生活和后世的人非常相似,只要不是早朝,就从来没有子时前睡觉的。
韩姑娘给老爹熬了一碗甜汤,送到韩熙载的房中,她服侍老爹喝下,却在一旁忍不住抱怨。
“爹,烈酒伤身,你就是不听,一把年纪了,要是有点闪失,你让我们怎么办!”
韩熙载被女儿教训,一点反驳的话都没有,只是闷头将一碗甜汤喝干,才笑呵呵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为父真是有福气,有个好女儿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