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说着,拿出了一大摞密报。
“这里面有绣衣使者发现的问题,也有监察御史送来的密报,老夫已经让人核实过了,其中有十几个地方官,根本没有全心全意,进行清丈田亩,相反,他们纵容庇护,致使朝廷政令,变成一纸空文,老夫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不上呈政事堂,请求诸位相公裁决此事!”
范质说着,将一份奏疏,送到了王溥手里。
“按照规矩,吏部有专折奏事的权力,老夫知会政事堂,同时已经上呈陛下,请求圣裁!就不劳你们几位费心思了。”
范质说完,转身迈大步,出了政事堂。
他深深吸口气,然后用力将胸中浊气吐出,别提多畅快了。
头一炮算是打响了,让老夫主持吏部,就断然不会唯命是从,你们瞧着吧,老夫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范相公,当真是好威风,好杀气!”叶华跟了出来,笑着称赞。
范质抱拳,“老夫初入京城,刚刚执掌吏部,就能拿到这些真凭实据,还不是靠着侯爷的指点!以后侯爷有什么吩咐,老夫无有不从!”
“别!”
叶华摆手,“我可没帮你,这些东西是人家柴太傅弄的,你要谢去谢他!”
范质突然大惊,质问道:“侯爷,老夫从没说过,是柴太傅帮忙,你怎么知道?”
他们俩互相看了看,又都大笑起来。
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当然不用讲什么聊斋故事。
叶华授意柴守礼做了这些事情,一来是避嫌,二来是化解曾经的仇恨……而且经过柴守礼,就等于告诉了柴荣,避免落下大臣私自结交的口实,一举多得,好处一大堆。
范质跟叶华并肩而行,他问道:“侯爷,京畿的清丈就这么难?”
“嗯!”
叶华点头,“范相公,李谷是用了力气的,奈何京城周围的土地实在是复杂,里面有皇亲国戚的,有宫里太监的,全都是大神仙,李谷害怕得罪人,就大肆调动其他州县的官员清查,看起来声势浩大,非比寻常,奈何只是徒有其表,吓唬人的,实际效果非常有限。”
范质笑了,“李谷是理财出身,办事总讲究将本求利,就算把他推到前面,此人也没有破釜沉舟,壮士断腕的勇气!”
“那范相公有吗?”叶华笑着问道。
范质沉吟一下,反问道:“侯爷,老夫想问你有吗?你有我就有!”
“哈哈哈!”叶华朗声大笑,“范相公,这次我可不会手软了!”
叶华的确是说到做到,转过天,他就以协办清丈田亩事宜的名义,向柴荣递上了呈报,将京畿地区清丈的弊端悉数上奏,并且指出了十几名徇私舞弊的官吏。
和范质不同,叶华不但拿出了证据,还建议柴荣,要把这些官员扒皮萱草,以儆效尤!
盛怒之下的柴荣迅速答应了叶华的要求,并且派出了绣衣使者,将涉案官员全数抓捕,就在当地,公布罪状,明正典刑。
砍下脑袋之后,又剥下人皮,塞满了干草,就挂在了衙门外面!
如此霹雳手段,不可谓不残忍,但是效果也是惊人的,所有负责清丈田亩的官吏大受震动,再也不敢徇私舞弊,谁不怕被做成人皮枕头啊!
……
官场如此,可士林却是另一番光景,文人们凑在一起,全都痛骂朝廷,视文人如草芥,清丈田亩,一体纳粮,还肆意残杀,手段暴戾,这样残暴的皇帝,堪比桀纣!
中原简直是士大夫的地狱!
相比之下,南唐的李弘冀,求贤若渴,励精图治,爱惜士人,那才是真正的明君啊!
五姓七宗的人,聚集在一起,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投奔南唐……
范质被调回京城,并没有进入政事堂,而是执掌六部之首的吏部,成了天官大人。
治国就是治吏,柴荣岂能不知道这个理儿。
更何况那么多人辞官,又大面积启用新人,这里面会有多少贪官污吏?如果不把他们管好了,放任这些人乱来,就会把整个局面都毁了。
该用什么人,提拔起来之后,又怎么监督,怎么考评,是升是降,是奖还是惩,这么多的事情,必须有一个心明眼亮,又威望足够的人负责。
叶华私下里跟柴荣推荐了范质。
五年的首相,他回来执掌吏部,不但能威慑百官,更能给政事堂造成前所未有的压力。别看那几位相公暂时跟皇帝站在一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私下里耍花招。
范质回来了,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们的头上,你们不听话,不好好干,随时会有人取代你们。
当然了,反过来,对范质也是一样。
他替政事堂挡了皇帝的怒火,被发配邺城,坐了冷板凳。
这一年多下来,范质是尝尽了失去权力的滋味,他对几位相公都多有不满。
让他掌握人事大权,就算老范再宽宏大度,对几位相公的门生故吏,也不会手软。柴荣已经受够了政事堂一家独大的局面。
他要扶持吏部,作为新的权力一极,分割政事堂的权柄。
果然,范质上台之后,就展现出惊人的魄力……政事堂会议,几位相公主持,叶华有天子特旨,列席旁听。
他来得很早,令叶华意外的是范质来得更早,而且他一屁股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距离原本属于他的首相宝座最为遥远。
老范微闭着眼睛,腰板笔直,在那里养神。
叶华赶来,他抬起大眼皮,见是冠军侯,挤出了一丝笑容。
“侯爷草蛇灰线,多年的辛苦,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老夫五体投地。”
叶华坦然一笑,“范相公客气了,春种秋收,如果摘不好,保存不当,果子也会烂的。”
“是啊!”
范质大笑,“侯爷,老夫愿意帮你摘果子,你看成不?”
“那就要看范相公的手段了!”
范质没有说什么,继续闭目。这老家伙是比坐冷板凳之前直接干脆多了,以往他总端着首相的架子,不好打交道,所以说挫折让人进步啊!
叶华翘着二郎腿,品着茶,他估计要有好戏看了。
没等多大一会儿,那四位相公陆续赶来。
曾经的老伙伴,消失了一年,又出现在政事堂,谁能不尴尬。像魏仁浦这种性格强悍的,只是点点头,就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不在意,至于其他三位,却不好意思。
“范相公德高望重,理当……”
还没等王溥说完,范质一摆手,“仆执掌吏部,是诸位相公的属下,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咱们公事公办!”
老范半点没有改变位置的意思,王溥和李谷只能相视苦笑。
等落座之后,王溥率先开口,“诸公,刚刚河北赵普送来了呈报,河北的清丈完成很好,百姓已经得到了土地,开始了春耕。依照赵普的估算,今年一年,河北就能增加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不但供应幽州等地的军需,还能调拨一部分,保证京城用度,这可是一件大功,该怎么赏,诸公有什么意见?”
魏仁浦沉声道:“赵普是大才,他原来是枢密副使,老夫以为,应该把他调回京城,高升一步。”
薛居正的老脸立刻垮下来,姓魏的真不是东西,高升一步,不就是抢了我的枢密使吗?自从跟叶华站在一起之后,你老货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薛居正想说什么,奈何赵普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他也无言驳斥。
倒是王溥,想了想道:“赵普的确人才难得,国初……三相并立,我看不如让他进京,接掌集贤殿大学士吧!”
从武则天的时候开始,唐代就没有真正的宰相了,多数是挂着同平章事的衔,行宰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