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笑道:“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请陛下落实裴御史所言的第一事啊!要祭祀孔子,复兴孔子之道,臣斗胆恳请陛下,从恢复井田开始!”
柴荣何等聪明,他已经明白了叶华的套路,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叶卿,要恢复井田,就要收回土地,然后重新分配,此事恐怕不容易吧!”
“陛下说的是,臣以为此事非比寻常,必须有大毅力,大勇气,大学问者,才能行之。”叶华居高临下,扫了一眼裴禹,轻蔑道:“陛下,不如就让裴大人负责此事,如何?”
柴荣脸上含笑,“好啊,裴爱卿能抬着棺材进谏,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除了裴御史,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啊!”
君臣两个,一唱一和,就把裴禹给逼到了墙角上。
按理说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么会怕呢?可此时此刻,裴禹是真的怕了,他怕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顺着鬓角留下,地面已经多了两个水洼!
“臣,臣启奏陛下,所谓复兴井田之法,实在是不可取,昔日王莽如此作为,天怒人怨,义旗四起,不久就身死人手……”
“住嘴!”
叶华怒道:“裴御史,你先是将陛下比为朱温,现在又用王莽映射天子,你是什么居心?”
裴禹干脆豁出去了,“冠军侯,你想污蔑老夫,只管动手杀人就是,老夫不怕!”他是真这么想的,能干脆死了,正好能保住一世清名,还能流芳百世,挺好……
可是柴荣却不想如他的愿,“叶卿,所谓以史为鉴,朕甚至裴爱卿的忠心,不会责怪他。死谏的事情,朕也不想追究,朕只想让他奉行圣人之道,立刻去推行井田,不得迟误!”
叶华笑道:“陛下仁慈宽厚,实在是圣君表率,裴大人无所畏惧,清廉自收,必定能完全圣人重托……怎么样,裴大人,还不谢恩吗?”
谢恩?
谢什么恩?
裴禹真是想立刻死了!
他因为是裴枢的孙子,身份特殊,想用白马之变的事情,劝说柴荣,请皇帝收回成命。就算不成功,最多丢一条命而已。能用衰朽之身,换来家族地位提升,换来万世流芳,已经是赚大了。
他哪里料到,遇上了英明的柴荣,和诡诈的叶华,这对君臣凑在一起,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让他去推行井田,背叛士人集团,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一万倍!
“裴禹,你要违背圣人之道吗?”
叶华的一声质问,如同洪钟响起!
裴禹整个人都傻了,茫然磕头,又茫然站起,他一步一跌往外面走,当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裴禹看到了驮着柱子的石龟,突然他把脑袋对准石龟撞了上去……啪,鲜血迸溅,立刻毙命!
“裴御史很清贫?”叶华斜了眼棺材,淡淡问道。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裴禹义正词严道。
“先生是以颜回自比,不简单啊!”叶华一伸手,“请进吧!”
裴禹愣了一下,他还不敢相信,叶华竟然会轻易放他进宫面君,沉吟了半晌,确定没有阻拦之后,裴禹才挺直胸膛,昂然而入。
叶华笑呵呵在后面跟着,裴禹很容易就见到了柴荣,天子的脸色不太好,毕竟谁碰到了抬棺死谏的事情,都不会太高兴。
“裴御史,朝廷不以言获罪,先帝厚待言官,鼓励上书进言,直指弊政。这是天子襟怀,偏偏有些小人,以直邀宠,肆无忌惮。对于心怀叵测的佞臣,朕向来是不会客气的!”
柴荣就差直接跟裴禹说,别惹朕,不然我砍了你!
裴禹身体笔直,像是一支标枪。
听皇帝说完,他突然双膝跪倒,行了大礼之后,朗声道:“臣今日面君,要陈奏三事,每一件都关乎社稷兴衰,天下正道,身为臣子,不得不上奏天子,不奏就是不忠!”
柴荣呵呵两声,“好啊,朕洗耳恭听,你能讲出什么高论!”
“陛下,臣要陈奏的第一件事是……”裴禹侧目,扫了叶华一眼,而后道:“第一件事是请陛下降旨天下,春秋祭祀孔夫子!”
此言一出,不只是柴荣,就连叶华都眉头紧皱!
郭威在日,已经断了孔家传承,裴禹今日却提出祭祀孔子,真是胆大包天!
柴荣轻笑了一声,“裴御史,你的主张总有理由吧?”
“有!”裴禹不慌不忙,“启奏陛下,古今祀典,独社稷、三皇与孔子通祀。天下民非社稷、三皇则无以生,非孔子之道则无以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皆圣人也。然发挥三纲五常之道,载之于经,仪范百王,师表万世,使世愈降而人极不坠者,孔子力也。孔子以道设教,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教也,祀其道也。今使天下之人,读其书,由其教,行其道,而不得举其祀,非所以维人心、扶世教也……故此老臣恳请陛下降旨,在各州府军县,广行祭祀大典,以正人心,兴教化!”
柴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瞥了眼叶华,看他作何感谢。
叶华笑道:“陛下,裴御史要陈奏三事,不如听他把另外两件事也说说吧!”
“好,裴御史,你还有什么要讲?”
裴禹腰背笔直,声音不变,继续道:“臣的第二件事,是请陛下厚待士人,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今圣天子在朝,士人在乡,天子用士人,士人表率万民,则天下大治,民富国强,恳请陛下深察!”
裴禹说完,停顿了一下,他满以为柴荣和叶华会发难诘问,哪知道这对君臣都没有开口,他只好继续道:“臣要谏言的第三件事,是恳请陛下,废绣衣使者!”
“理由?”柴荣用词越发简略,显然已经到了震怒的边缘。
裴禹暗暗咬牙,大声道:“圣天子当以王道治国,不可以霸道害民!绣衣使者,不遵法令,肆意胡为,油烹活人,分而食之,其行若鬼!又大兴冤狱,残害无辜,已经是天怒人怨,万民切齿,陛下如不肯断然废之,臣,臣唯恐陛下会重蹈覆辙!走上朱梁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