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薛如意内心隐约有点不安,说不上是为什么。
“说话怎么这么冲?”赵西政坐在她对面儿,看了一眼她旁边那杯喝了一半的鸡尾,“等会给你送回去?瞧你一姑娘自个儿在这。”
“我跟你也不算多熟悉……”
薛如意脱口而出,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这语气算不上太好,她脸皮薄,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脸上涌,又放缓了语气说,“就到这吧,我没事。”
“薛如意。”
就在她想起身的时候,赵西政叫住她了。
还是那口懒散不正经的腔调,听着仿佛一阵拂过湖面的风,心口扫过一阵不安。
“你这还记仇呢?”赵西政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摁了一下,斟酌问,“是撞你那回,还是刚才那餐桌?”
不提还好,一提那餐桌,她的不安感更浓烈起来。
其实是说不好为什么的,好像有一种折服在她附近的危险,她是猎物,危险在暗处。
而薛如意一抬头,对上赵西政那双眼,他的眼睛过分深邃,像一湾深湖,混血的脸仿佛妖雾丛生的沼泽地,那双眼睛直视她,让她心口轻颤。
是清吧的氛围太暧昧,凌晨时分,人都散了,却还有靡靡的音乐在放。
除了他们,这清吧里唯一的客人还是一对外国情侣,在靠窗的桌边接吻。
酒精上头的瞬间,她失去耐心,夹杂几句家乡话,从沙发里起身,“侬好伐?侬好捞气,哈港有啥港头啦?走开。”
“港什么?”
漫不经心的语调,像听见一句笑话,不知道是被这听不懂的吴侬软语逗笑了,还是这神志不清的表情惹得发笑。
赵西政偏头凑过去,非得追着问清楚,“给我翻译翻译?”
薛如意摁着太阳穴,烦躁不已,“走开,我累了,想睡觉。”
“那不有的是机会么?”赵西政闷笑,吊儿郎当问,“睡哪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儿?”他笑着,还故意在她面前点了一支烟,对着她吹出一口烟圈,那是他常抽的牌子,又苦又呛。
“……”薛如意语塞,找不到形容词,索性直言,“你不是好人。”
赵西政愣了一下,这烟才抽一口,看她真是有点不太清醒,他灭了烟,起身说,“行,那我当回好人,我把你送回去,这我也不懂的深仇大恨,一笔勾了呗?”
薛如意没搭理他,走在前面,赵西政在后面跟着。
两人共乘一个电梯,亮面的四周像镜子,她又忍不住在后面偷偷看他,结果赵西政好似有所察觉,倚靠在电梯墙壁上,从镜子里攫住她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诡异的相交,电梯还要走一会。
“讨厌我?”赵西政先开口的。
薛如意抿唇不理他。
“我的不对,行不行?”赵西政又说,“头回吃饭,不该带你去那地儿。”
薛如意还是不太想搭理他,赵西政没再说话,电梯开门,他们一前一后出来,薛如意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他,“你别跟着我……”
“谁跟你,”赵西政晃了晃手里的房卡,忍俊不禁,“好歹理我了?”
“……”
薛如意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眼看着赵西政停在她对面的房间门前。
她松口气,又莫名觉得不太顺畅。
赵西政开了门,房间里没开灯,他顿了顿,站在走廊上问她,“在三亚呆几天?”
“七天。”
“明儿,一起?”
“……”
“我这不给你当个导游赔礼道歉么?”
“……”
薛如意头疼,关门回房。
只是火关门那瞬间,刚才的场景仿佛后知后觉的涌上脑海,她莫名脸颊泛热,一呼一吸间仿佛还有那种明明清冽却又低暗的性感味道。
上回有这样的感觉,还是高三毕业时看到某位心仪已久的学长中了三分球,在炽烈的盛夏阳光下,那回更应该是青春的躁动和荷尔蒙勾人心脏乱跳。
那时她被灌输的教育还是不能早恋,不许在那个年纪喜欢人,会耽误学习。
直到大三,薛如意仍然保持着每周跟妈妈通话,妈妈也总是叮嘱她,大学不要分心。
她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平复略有几分不安的心跳。
那像是一种隐秘的心动,一种看着自己往一条小路上拐去、却并不太想制止的失控。
薛如意睡前没有回想那句吊儿郎当的邀约,只当他明天大概就忘了。
所以她安心的睡了一夜——在醒来的时候算不上安心,就是在即将醒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做了个梦。
是昨天酒店的酒吧,在一片澄金色的光中,赵西政坐在一沙发卡座上,手搭在靠背上,天生一张多情脸,像个男狐狸精。
她从酒店的床上惊醒,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薛如意洗漱一番,来之前做了一些攻略,她在拉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走廊上空无一人,便也下意识将昨夜那句邀约当作他随口一说。
直到她乘电梯下了楼,在大厅的休息区那儿,是没法忽略坐在窗口的赵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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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一段开始的就不明不白的关系,说是朋友吗,好像是的,在三亚的七天,赵西政还真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带着她去景点逛,带她去各个馆子打卡,起初薛如意还能当成是他闲的没事做。
但明明也不是的,因为每天回酒店的时候,大厅的休息区就坐着几个人,显然是在等他的样子。
那感觉真是非常诡异。
薛如意甚至连朋友圈都没敢发,仿佛多了一个迟来的属于青春期的秘密。
在这场旅行快要结束的时候,赵西政说带她玩个别的。
薛如意以为应该是以三亚的游艇之类的活动做结束,但不是。
是夜空跳伞。
三亚的夜空清澈,跳伞基地灯火通明,那边还有几个年轻人,跟赵西政打招呼,这样刺激的项目是平日里薛如意压根不会考虑的事情,可这种恐惧和紧张,却又诡异的有那么一点兴奋和期待。
赵西政走在前面,穿了一身冲锋装,身姿颀长,深褐色的头发略长,被风吹散,他回身倒退着走,双手插袋,回头看着她,似乎笑她怎么还不快跟上。
紧张的时刻有很多,签下安全协议的时候。
赵西政似乎常来,好俯身在桌上签下他的名字。
那时薛如意还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几个字,他签好的安全协议就放在她的手边,那支中性笔上还带着被他握过的温度,她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跟他开玩笑——
她听得清楚,是在说她。
“赵老板换口味了?”
“换个屁,滚。”
他笑着扔了一瓶水过去,那边的几人视线戏谑的落在她身上。
薛如意佯装镇定,前面的平台上停着七八架直升机,有工作人员来给她穿上装备,后面跟着几个外国教练。
“跟不跟我一起?”赵西政手里拿着两个护目镜,上下掂着,倚靠在门廊边,笑着问她,“怕不怕?”
“不怕。”
“飞机可要飞三千米呢,一万英尺。”
他抛过来一个护目镜,薛如意牢牢接在手里,听见这组数字,她的指尖僵硬泛凉,赵西政笑了,对她勾勾手,外国教练为她再三检查了身上的安全装备。
飞机上一共就就那么四五个人——
听他们聊天,这跳伞基地就是他们的俱乐部,几个人都是考过证的,能独立跳伞,反倒是薛如意,当时一脸懵逼,赵西政对她挑挑眉。
“……教练呢?”
“我亲自给你当教练,够不够?”
——那应该是蓄谋的,因为他这么会的时候,直升机正好起飞,巨大的轰鸣声,赵西政坐在她的对面,一张轮廓深而英挺的脸,护目镜下的眼睛挑着漫不经心的笑,那视线又是落在她脸上的。
飞机升上三千米高空,夜幕下的所有景象都有一种未知的刺激。
三亚本就临海,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泛着粼光的水面,建筑物仿佛撒下的一把把碎钻。
紧张的时刻是签下安全协议的时候,是飞机开始升高的时候,是工作人员拉开舱门的时候。
夜风吹来,她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后面的几人挪到舱口,比了个帅气的手势,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每跳下去一个人,飞机便轻轻地晃一下。
薛如意紧张的呼吸都不太畅快,赵西政偏偏坐在她对面,对她递过来一只手。
“我可是资质齐全,交给我还不放心?”他的声调被风吹来,飞机上只剩下四个人,她和赵西政,一位工作人员,还有飞行员。
飞机在夜空中盘旋,薛如意纠结了足足几分钟,终于接住了他递过来的手。
那只手是温热的,赵西政将她拉过来,那姿势明明很正常,可怎么看怎么暧昧,她几乎是坐在他怀里,赵西政摸索着将安全扣扣好,有工作人员再三确认。
舱门外的风吹着她的长发,赵西政几乎是抱着她往那边挪。
他完全没有给她任何提示,挪到舱口,向前压着她,那仿佛是纵身一扑,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涌上来,薛如意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在微凉的夜风中,他身上的温度像是最后的一点温暖。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还有耳边呼呼的风声。
夹杂着她剧烈且紊乱的心跳,好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
那大概只有三十秒的自由落体时间,每一秒都被绵延成很久很久。
赵西政察觉到她的紧张,轻笑一声,“紧张什么呢,有我在还能怎么着你,好歹我也是个专业的。”
“……”
“看前面,”赵西政声调有点愉悦,“万一是一生就一回的事儿呢,瞧你这胆子。”
薛如意真慢慢睁眼,万里高空,天空清朗,一种冲破的自由,城市都好像变的很渺小,那种紧张已经被刺激和兴奋冲淡。
她的手攥着安全带,赵西政的手放下来,两人的手堪堪相触,心口像是变成一层薄薄的巧克力,有什么坠落,巧克力融化下陷,流淌进心底。
那像是一个秘密,在黑夜里,刺激,紧张,隐秘,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落地的时候,赵西政摸索着解开安全带,前面几人坐在沙滩的的游艇旁喝香槟。
赵西政让她去坐着缓缓,薛如意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坐在沙滩旁,心跳地仿佛要跳出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