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又问道:“这么实诚,也不怕我转身就走?”
“我们东家常说,做生意就是要诚信!”店小二将秋意泊带到了雅间,殷勤地擦了桌椅,又请秋意泊坐下,秋意泊道:“有没有什么招牌菜?”
“这自然是有的,像那香酥德蹄,乱炖老鸭煲,苍雾鱼脍……”店小二报了一连串的菜名,见秋意泊并未出声,就道:“您要是不知道吃什么,就先来一桌道君宴?这一桌可确实是咱们店里头最招牌的菜了,不敢说道道合您的口味,但也不会差的!”
秋意泊颔首,店小二立刻笑开了花,正要唱名,却听秋意泊道:“不要那道君宴,来点新菜,我爱吃些鱼虾蟹贝,捡个八菜一汤,只管选好的上。”
要命了他才不要吃那什么道君宴,几百年前打包的席面到现在还有剩,就在他纳戒里躺着——每次都觉得扔掉有点可惜,但是吃的话又嫌弃放在纳戒里的时间太长,送人也觉得有些送不出手,所以就这么一直躺着。
秋意泊的习惯就是那么刁钻古怪。纳戒具有特殊的时间规则,进入纳戒的物品的时间将会被暂停,同样的,活物是不能放进纳戒的。话虽如此,就算有这么一个规则在,熟食进了纳戒摆了一段时间,秋意泊就会觉得时间太长了肯定没法吃了,但一块生肉摆在纳戒里,无论摆多长时间,秋意泊觉得煮熟了那还是能吃的。
大概就类似于同样一斤豆角,抽干空气摆在冷冻柜里摆半年一样能吃,但是炒熟的豆角放在冷冻柜里冻起来,三天后就算能吃他也觉得不能吃了一样。
——问就是致癌。
秋意泊不禁微微笑了笑,都快一千年了,这种习惯还留着呢。
店小二听着先是垂头丧气,紧接着又高兴起来,这些东西也贵,他也好多拿些提成:“好嘞,您稍等,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一溜烟的下了楼,和掌柜的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哎?刚刚那位客人不是新客人啊?他怎么知道道君宴上都是些老菜式啊?
而且还打扮得跟长生道君似地……一般这种人都是十分神往长生道君的,他推荐的道君宴几乎没有卖不出去的,今日却撞了个铁板。
算了算了,不管了,对方多多点菜对他来说就是大好事!
店小二一出门,雅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秋意泊喜欢这种独自一人的氛围,可待久了他也嫌冷清,便把窗户推了开来,他记得对面应当是春风楼还是春意楼,总之是合欢宗门下的产业,听听歌舞也是好的。
窗户一打开,果然有丝竹之声飘了过来,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宛若也有那么一个人,嫌这时光漫漫,随手拨弄琴弦。秋意泊听了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笑——哎,忘记了,合欢楼名下产业大白天的不开门,至少也要等到傍晚点灯才开始开门做生意。
无人弹奏,他便自己弹奏,恰好雅间里为了凑那么一份意境,墙上悬着一把琵琶,秋意泊是不会的,但一通百通,他抱在怀里一格格试过去,记下了几个音阶,他现在有足够的反应能力和记忆能力来控制手指按到最正确的位置,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秋意泊就已经能弹出一小段儿曲子了。
虽然是强行弹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技艺可言,秋意泊却已经很满足了,正当放下之际,忽地对面窗户砰的一下被推开了,从里头传出来个大汉的声音:“谁他娘的在弹琵琶,不会弹就不要弹!”
紧接着从窗户里头探出来的却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眉若春山,眼若点星,一张菱形小嘴点着大红的胭脂,娇美万分。秋意泊的位置有些特殊,对方一眼也没见着秋意泊,那头窗里头有人道:“吟月哥哥莫要生气,许是楼里哪个小弟子弹着玩罢!”
那美人操着那充斥着大汉意味的口音骂道:“别他娘的吵老子睡觉!”
“是是是,哥哥先休息吧!奴奴这就去叫人别弹了!”
对面的窗户又啪的一下关了,可见对面那位吟月真人怨气之重。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原来是个故人——他却没有什么要见面的意思,哪怕是隔着街聊上那么几句,他也不想。
不为什么,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吃饭,看看话本,是个熟人也就罢了,只是故人的话,那就接着当个故人吧,他们今日无缘,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这一段小插曲后,饭菜便送了上来,秋意泊挥退了侍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甚至还在雅间里歇息了半个时辰,这才结了账离开。天空此时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秋意泊支着伞,沿着长街慢慢地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是什么都没想。
或许是他太久没回来了,倦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方才睡了一会儿却没有半点起色,反而更显得困倦了,弄得他也没什么兴致,懒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一会儿也很好。
毕竟今天很凉爽,带着水珠的风打在脸上也叫他很舒服。
阴郁的天色没有带给他压抑的心情,反而因为这样阴郁的天色导致的路上行人的稀寥叫他感觉很是自由。
这么看着,都有点害怕明天的到来了呢。
带着孤舟师祖去十方道界,事情就摆在眼前,立刻就要去解决,后头还有个万界大比等着他们,末了他还得马不停蹄得去问虚道界一探虚实,着手麓云山转向问虚道界一事,这么一想,着实是累人。
秋意泊走着走着,身形缓缓地溶解在了天地间。他脚步缓慢而从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周围的异样,直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幅天地。
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另一幅天地,而是他体内的望舒灵脉所在的那一片特殊的空间。那一条庞大的,苍虬的灵脉就在这片空间里蜿蜒生长,无数触枝的末端都衔接着一个个小世界,秋意泊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两条灵脉的分枝向他探了过来,翘起了一端,摆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在等着他有所动作一样。
秋意泊低低地笑了一声:“还有事情呢。”
那两条灵脉分枝一动不动。
那就忙里偷闲一下?
秋意泊这般想着,握住了其中一条灵脉分枝,另一条灵脉分枝便乖巧地退了下去,他所握着的那条灵脉带着他飞起,以一种悠缓地速度引领着他,直到停在了一条分枝之下。
那条分枝很细小,只有头发丝粗细,末端衔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球体,与其说是球体,不如说是水滴,它就挂在枝头,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落地一样。
秋意泊伸手触碰了一下水滴,霎时间他的身形就被吸纳了进去,甫一进入,秋意泊就掌握了这个极小极小的秘境——它小到什么程度呢?只有这一方庭院罢了。
带着一丛梅林,一湖荷花的庭院,再往外看,是虚拟出来的青山,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
这里依旧是四季轮转,可相对于外面的时间而言,这里的时间慢到了不可思议。秋意泊哪怕在这里待上十年,待出去之时,也就只过去了一息而已。这一息与十年之差,是因为天道法则所造成的差异,而非是因为其他。
“还真是让我来休息的?”秋意泊喃喃了一句,他走进了庭院,在对着荷花池的窗下的软榻上躺下了,本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却在他躺下之际变得阴郁起来,随即便是连绵春雨悠然而下,带着水汽的风吹进了窗户,引得帘幔轻晃,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扯了一床薄毯来,顺着微凉的风拿着话本翻看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用提醒自己什么时候就要醒,也不用害怕睡过了头耽误了事情,秋意泊沉沉地睡着,一连睡了快十个时辰才醒了过来。过长的睡眠让他浑身泛着一种慵懒而餍足的意味,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摆出了茶点,吃得甜了,就拿茶水解一解腻,喝得苦了,就再吃一口甜的压一压苦味儿。
这就是一天。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秋意泊也是这么过去的,第三天、第四天……一直过了一个月,秋意泊总算是有了些精气神,心情也调整得不错了,这才出了去。
带他一出这秘境,那滴水珠便自枝头落下了,滚落于无尽的迷雾中,再也不见踪影。秋意泊有些好奇,他一手随意地搭在了枝头,看着脚下淡淡的雾气,却没有探索出来什么。
他大乘期的时候觉得望舒灵脉至少也要等到他阳神后才能触碰,如今到了阳神后,又觉得这不是阳神期就可以触碰的东西,或许要等到合道的时候他才有把握完全掌控它。
不得不说,它很迷人,就这样漂亮优雅地舒展着四肢,平素在他体内的时候缠着他的脊柱……那也只是一种显形,大概的意思就是提示他它还在一样,在秋意泊无视它的时候,它也没有为秋意泊提供过什么帮助。
仿佛就是个借他身体住上一段日子的室友一样。
当然,望舒灵脉也时不时和他示好,告知他哪个秘境里长了他需要的东西,哪个秘境里又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但秋意泊一直都在拒绝它——其实如果有法子的话,秋意泊想把望舒灵脉从他的体内弄出去。
一个没办法掌控的东西长在他的身体里,换了谁不慌?秋意泊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也会担心一下。
他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对方又是想给天材地宝,又是想给功德机缘,偏生他自己不要,方才还特意寻了个秘境让他休息了一个月,他却没什么良心,怀疑对方要害他。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