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定亲于阮家本也在今年,这也推后。
他的辈分高,亲事不好寻找。寻地位低的人,家里不会答应。亲戚门里找,得不差辈才行。
进京后足寻上一年,阮家在外省的族人里有一位老蚌怀珠,四十岁生下女儿。父母为人是开明的,性情也正直。
老国公听说满意,本说等女孩子大上几岁,能戴首饰的时候定亲,遇到人生之天命,老国公感念南安老侯定下的这亲事,让小十守孝,阮家是老太太亲戚,自不会说不答应。
京里这就没有宴乐,老太太安氏和孙氏也似跟着沾一回国人尽戚戚的光。
……
五月里下起倾盆大雨,敲打在殿顶的啪啪声,把皇帝从近似于忧愁的忧伤中带回到眼前。
太上皇是停灵于宫中,就没有安葬这种大的仪式。除去必不可少的露面,别的时候皇帝放纵自己沉浸在哀伤里。
让鼓点似的雨声把他打醒,令他想到不管再怎么伤心,太上皇也是去了,就对外面看看,天色在雨中灰暗看不清钟点,而他时常的病卧在床上,也有些分不清钟点。
唤人:“什么时辰了?”
“一更刚过。”
“这么大的雨,保宁殿要不要紧?”皇帝把眉头皱起。
保宁殿就是太上皇停灵的居所,皇帝的担心一听就能知道,回话的人忙回的飞快:“保宁殿去年刚修缮过,料来无事。但奴才这就去看一看。”
皇帝摆一摆手,意兴阑珊道:“你不用去,这雨大却未必久,让人备车辇,朕自己去看。”
宫人答应下来。
没一刻钟,大雨果然止住,天边星月淡淡而出。皇帝养病在御书房,这方便有军国大事,太子就便请教。宫车这就从御书房出来,往内宫中的保宁殿去。
经过的地方虽有花草鲜艳,但装饰还是素白白,无一不在提醒皇帝,他的父皇已仙去,皇帝闭上眼眸,眼角悄悄滚落着泪珠。直到宫车停下,知道保宁殿将到,皇帝才忍住悲痛,把眼眸睁开。
车帘打开,宫人回话:“太后也在这里。”皇帝也同时看到素色的一辆车停在殿外。
扶上宫人往殿内走,在殿门外面,见到太后站在太上皇灵柩前,身躯颤颤巍巍,宫衣遮不住她消瘦的身影。宫人都退在两边,扶着她的是个孩子,袁家的小八。
那形单影只之感,一下子把皇帝击倒。让他呆呆怔怔只是看透太后的孤单,一步也不能再进去。
五月的月如水洗般晶莹,但在灵柩前面人哪有夏日热闹出来。太后默默的对着灵柩,不用看正脸儿也是忧伤的。而皇帝默默看着她和灵柩,潮水般卷上心头,一遍遍洗刷全身的也是重重难挡的难过。
母子对着灵柩,都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最后只是无言。
香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最后一点熄灭在香炉里,太后幽幽怨怨长长叹上一声,轻轻一晃袁乖宝的小手,面上才有了一丝不同于伤怀的表情:“难为你陪着我站上半天,咱们走吧,你该睡觉了。”
“太后也该睡觉了,明儿我还陪着来,明儿再来吧。”袁乖宝清脆的嗓音响起,满眼的寂寞这才有退了退的意味。
祖孙回身,和皇帝看了一个眼对眼儿,太后关切而又伤感:“皇帝你好了?好了就好。你再不好,我亲自要去劝你。太上皇要知道你荒废朝政,只怕也不答应。”
失去太上皇对太后的打击明显可见,她面上皱纹都一眼就能看出来,多了好些。但她还能想到关心朝政,皇帝热泪滚滚又落下来。
太后本已止住的泪水也随着重新滑落,但接着数落皇帝:“你呀,唉,太上皇见到你这个样儿,会说你的。”
皇帝上过香,扶上太后另一边手臂:“我不再哭了,太后也别再哭。”
袁乖宝接话:“是呢是呢,太上皇曾交待过我,看好太后不要多哭。”
这话勾得太后和皇帝又一回泪落,太后不想让皇帝看到,怕勾出皇帝的泪水,双眸对着地面等泪水落尽。
皇帝不想太后见到,怕勾出太后的泪水,装着回头看一眼灵柩,把泪水轻轻甩落。
又怕遮掩的不够好,皇帝找话来说:“呃,怎么就乖宝陪着太后?”
“多喜姐姐、增喜姐姐看着给太后煮宵夜,太后每天吃的太少。加喜姐姐、添喜姐姐给太后收拾床铺。像是昨儿晚上太后睡的不错,是加喜姐姐看着铺的床。”
“太后没有白疼你们,都很尽心。”皇帝又想起别的孩子们:“但奉养尉怎么不来陪着,不许嬉乐,但说说话儿也行。”
袁乖宝睁大黑亮的眼睛有丝诧异:“六哥到了年纪,宫门下钥就得出去。明天宫门打开,他再进来。”
“哦……。”皇帝眼睛一直:“我果然是老了,这个也没想到。”
“不是老了,”太后说着,停下脚步扭身往后,深深眸光在灵柩上又做一回打量,喃喃自语:“催人老啊。”
对于这样的话,皇帝更不放心太后,他的宫车跟着太后回宫,打算再劝慰几句。
多喜迎出来,小脸儿肃穆。
加喜迎出来,小脸儿肃穆。
增喜和添喜也是一样。
皇帝心头一阵绞痛,这个原因他还用问吗?就是他再服老,满殿的素色把他提醒。国丧期间不许宴,也不许乐。
往日来到这宫里欢声笑语,孩子们活泼的跑来跑去,足可以解皇帝疲劳。今天处处呆滞,心情再好到这里也能冻到十万里冰川之下。为劝解太后而来的皇帝嗓子干干的,说不出来安慰的话,把太后交给孩子们,就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回到御书房,当值太监送上几个紧急上谏的奏章,这是昨天有过的,前天也出来过,内容还是弹劾国丧期间,有的官员在家里私过端午。虽没有大张旗鼓的宴乐,但丝竹之声隐隐传出。
把奏章放下,皇帝叹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官员们都是这样,想来全国也不能禁止。”
何故太后要没完没了的伤悲?主要她的年纪和身体也禁不起常年如此。
让把这几个官员记名,又让宣来大学士们,都御史,翰林院的重臣。
皇帝面无表情吩咐:“拟旨,着忠毅侯迎养太后于府中。”
大学士们愣住,就是见多识广的张大学士也张大嘴巴。但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张大学士。
张大学士恭敬地道:“是。”
别的大学士们嗡嗡声出来:“回皇上,太后乃万金之体,养老之地理当在宫中,”
皇帝对他怒目:“太后伤心过度,不宜再在触景生情之地养老。”
“可是皇上,太上皇仙去没有三个月,您就把太后迁出内宫,这让天下人怎么看待?”
皇帝冷笑一声:“朕是皇帝!笑话!天下人应该在乎朕怎么看待,朕在这件事情上,不在乎天下怎么看。”
袖子一摆,重重道:“拟旨。”
大学士们还是觉得对皇帝名声不好,刚死了父亲,就撵出母亲,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还试图说服皇帝,大学士已提笔三下五除二,写一道东西送上来。
皇帝看完露出笑容,让太监给在场的人传阅。大家一看,上面写的不是圣旨,而是由忠毅侯袁训主动提出太后伤心过度,为太后身体着想,迎养太后于府中。这样阖家方便照顾,不再顾虑到宫门下钥闲人退出,太后孤单加重。而等太后好转,再送回宫中。
不愧是几朝的大学士,主意出来的不慢。由皇帝下旨,就有父丧撵出母亲的嫌疑。由太后疼爱的忠毅侯主动提出,就成忠毅侯对太后的孝敬。就是有大逆不道,也是忠毅侯担着,与皇帝没有半分关系。
但皇帝不提出来,袁训不敢提出。
皇帝重赏张大学士,给他褒语,说他到底与别人不同。
……
事情议定后,皇帝也就不再着急。没有单独召开朝会,而是等上几天,下一个大朝会,忠毅侯袁训当殿提出迎养太后于府中。
瞬间骂声无数,有指责忠毅侯已得到太后许多私房还不满足,这是想把太后的东西一网打尽。
有指责忠毅侯为儿子谋前程,所以扮出一副孝敬太后模样,指望接走太后,让太后为袁执瑜说话。
皇帝健在,又有太子,下面还有皇太孙,太后养老这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袁家。但皇帝也没指望天下人全答应,由袁训提出,不过是知会一声儿仅此而已。
朝会散后,不少官员私下聚会,准备声讨贪婪国贼忠毅侯。但太后坐上宫车带上孩子们,由端庆长公主和太子陪伴前往袁家。
太上皇在世的时候,太后和他也曾在袁家住上几天。但当时性质和今天不同。不公然提出,太后住的日子稍久,就会有人当成大事弹劾。
金殿上先声明迎养,由之而来的不悦先掀出一部分。好似有个病痛,先用金针引出大半,余下的慢慢消除。
宗人府负责搬太后的东西,有官员往四皇叔面前打听确认,四皇叔回他一脸的正色:“金殿上不是没定下来?这是太后去住几天,跟以前一样没有区别。太后的供奉,我们还是送到宫里,又不送到袁家。具体这事情的结果,还得等朝会上才能定下来。”
第二天,瑞庆长公主来对皇帝回话,言词中也有感激:“哥哥您是瑞庆见过最孝敬的人儿,太后到了袁家,面容就开解些。淑太妃陪着去,袁国夫人搬到正殿和太后做伴。曾孙们也挪去,咿咿呀呀学话的,哇啦哇啦一饿只会大哭的,不曾违制,但好不热闹。”
皇帝心情也跟着好许多。
长公主随后辞出,太后宫里的东西还没有搬完,又往内宫中走去。在芍药栏外觉得累,对跟的人道:“去取个竹垫,我在这里坐会儿。”
跟她的人常到宫里,知道往哪里寻当值的人。但去了没一会儿,气的面色通红回来。
长公主见到奇怪:“你这奴才,让你取个东西,有什么可恼的?”
“回长公主,这话不敢回。”跟随的人涨的面色更红。
长公主心头一动,沉下脸道:“说!”
“离这里最近的当值殿室,主管太监黄公公实在可恨。前天长公主来看太后,这奴才跑前跑后的巴结。刚才我去见他讨东西,不过就是个竹垫子,又不值钱,他却对我打起官腔,说什么这宫里要侍候的主子多了去,左一件也找他,右一件也找他,他没功夫侍候。”
长公主淡淡的笑了,对跟来的另外两个人,是她从宫里出来的陪嫁,道:“去,把他叫来,我亲自问他。”
黄公公到面前,却不敢大声说话。但眼光狡猾的闪动着,话里的意思没有变:“长公主您别理这乱搬话的奴才,我刚才着实的忙,皇后娘娘说天气愈发热,要为皇太孙换一套上好竹簟,我一时没有功夫,才说上一句,这奴才就乱说话,长公主要的东西,这不,正找着呢。”
长公主笑容变得寒冷:“哟,你黄公公手下敢情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人劳碌,你真是辛苦。如今又成侍候皇太孙的人?我不敢劳动你,我也不要了,我去太后宫里歇息也罢。”
带上人转身而去,跟的人个个气愤,等到太后宫里,都走上来进言:“告诉皇上去,告诉娘娘去,告诉太子妃,把这奴才收拾了,看他以后还敢怠慢公主。”
瑞庆长公主面上已不生气,平静地道:“这种拜高踩低在宫里哪天没有几百件子,我本不想和他对嘴。特意叫他到面前,为的就是给你们看一看。你们是长跟我的人,以后还少不了进宫。太上皇西去,老太后不在宫里,以后遇到的怠慢不会少,还想跟以前一样已经不行。皇兄身子也不好,太子分国事重担又忙碌,似这样的事情,咱们不麻烦他们才是正理儿。”
又严命不许回家说,更不能让元皓知道。
任保由小太监搀扶着出来,他留下来为看太后的东西,怕小太监们趁乱偷盗。又点一些东西装上车,由长公主带走。
……
“你说什么?”加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容出来:“胡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长公主?”
在她面前是侍候任保的小太监,叩头道:“我不敢胡说,是任公公和我亲耳听到。”
加寿怒不可遏:“细细地再说一遍。”
“自太后离宫,侍候的人大多带走,我们宫里就显冷清。任公公让我们支起耳朵听着,别太后刚走,我们宫里就闹出笑话倒不好。长公主一进宫门,小伍子先听到,飞跑去请公公。公公腿痛,那会儿又走快不能,就让我先来侍候。我还没出殿,就听到这一番话,原来长公主让黄公公怠慢,长公主对她的人说,以后太后不在宫里,这种事儿多了去,忍一忍也罢,不要给皇上和太子添烦恼,也不让告诉太子妃和镇南王世子。”
“霍”地一声,加寿愤怒起身,厉声喝命:“跟我来。”带上她跟的人和小太监,太生气了,气势汹汹往外走。
太子在路上走来,见到把眼睛瞪大:“加寿,你怎么了?”
“太子哥哥,这太气人了……。”加寿一五一十说完,怒气不减:“不长眼的奴才,太后刚走就眼里没有长公主,我进宫去回母后,处置这瞎了眼的奴才!”
太子也板起脸,面上蒙上一层寒霜:“岂止是处置!禀明母后,集齐宫人,当众处置!以后再有这样的人,有一个死一个,有两个死一双!”
加寿领命更有底气,二门里上车,一行人前往皇后宫中。
……
皇后宫里这会儿倒也热闹,虽守国丧,皇后对太上皇的悲伤总减一层。又有乾哥在,梁妃也接进齐王世子萧晗,张贤妃赵端妃又接进外孙萧烨萧炫,都在这里说话,孩子们在写字。
见加寿进来面容不好,皇后还想了想:“你又受了谁的气?太子府上你早早当家,没有人敢和你生气,莫非,又是外面官员说内宅的糊涂话出来?”
皇后满面懵懂:“那个叫洪征的人全家都流放,还不足以警告人吗?”
加寿忍忍气行过礼,压抑着怒火徐徐告诉皇后。说到一半,皇帝和太子进来,皇帝怒容满面,对着皇后就是一通指责:“你怎么管的宫人!这种大胆没有王法的奴才也容得下!这是你平时对瑞庆不好,才有奴才眼里没有长公主。这哪里是没有长公主,分明是眼里没有朕!”
太子不安出来,他对皇帝回话,可没想到把斥责带给母后,对加寿使个眼色,小夫妻准备来劝的时候,乾哥先回话。
“回皇祖父,这不是皇祖母宫里的人,宫里这许多的人,皇祖母哪里管得到他私下里说句什么。”
皇帝愕然,看得出来他下面还有话,但就此噎住。而太子夫妻露出笑容。
乾哥看得出父母的夸奖,更加得瑟:“就是我到宫里,父母亲也早说过,不懂事体的宫人说话有冲撞,如对猫对狗一样,中听就听,不中听就交由人责罚,我是贵人,是不同他们对嘴的。皇祖母也是贵人,长公主姑祖母也是贵人,我们都是不对嘴的。”
说过,把个脑袋摇来晃去,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不错那模样。
这姿势似极一个人,小坏蛋舅舅元皓。
太子更加心疼姑母长公主,也为儿子的话添丝欣喜。
请皇帝坐下,对皇后也道:“母后,这宫里该整顿了。”
皇后足足有半炷香的沉默。
默然里,太子不安重又上来,暗中对母后连使眼色。不是自己不在这会儿为她分辨,有乾哥已说过。镇南王府就没有长公主,也是要安抚的重臣。相比之下,虽吃皇帝几句话很委屈,并不算什么。
当下,赶紧的处置要紧。
皇帝病后本就虚弱,让这事气的呼呼喘气,一旁呷参汤,倒没有留意皇后默然许多。
而梁妃等也不敢说话,面对皇帝的盛怒垂首对地面也是默默,也没有留神皇后这么久的静宁。
加寿在静静等待,她没有提醒,是想看皇后本心怎么对待这事。
皇后在女官的频频焦急暗示下终于开口:“请长公主进宫。”
大家都以为是当着长公主面发落人,点一点头,都认为这也应当。
瑞庆长公主因与皇后不怎么对路,少生事端不得罪她为上,来的很快。
见到皇帝等都在这里,长公主怔了怔。
“瑞庆,”皇后面容平静,看不出为皇帝怒气的感伤,但话语不易觉察的颤抖着:“听说这宫里有人冲撞你,特意请你来,当着皇帝的面,我对你赔个不是。”
长公主怎么敢受,忙跪下道:“这万万不能。”
皇帝面无表情吩咐她:“你有错儿吗?你起来!”
皇后手指尖抖动一下,让她起来的身子僵了僵。随后,她接着起身,亲手扶起端庆长公主,一滴泪珠流到面颊上,嗓音也哽咽出来:“听我说,没有什么不能的,你是皇上的胞妹,与别的长公主不同……”
她本来有好些话要说,她想说她不是对长公主不好,可不知怎么弄的,就是不如长公主和袁家好,却在泪水中堵在嗓子眼里。
最后说出来的,是强行挤出嗓子眼的几句话:“我身子不好,这宫里的事情从此交给加寿吧。迟迟早早是要给她,她也熟悉。”
命女官拟懿旨:“……一应宫务,交由太子妃袁佳寿主持……”
加寿叩辞不肯,皇后坚决要给。皇帝一句话也没说,都看得出来在他心里,皇后似乎早就失去主管六宫的资格。
当殿颁旨后,由加寿处置宫人,当着长公主的面打杀,再晓谕宫人严守宫规:“寻常的贵夫人进宫,要个垫子茶水也没有不给的道理,何况是长公主,以后再有这样的,一定不饶。”
……
消息这就传开,镇南王知道后大怒不止,但加寿已处置过,王爷不能再做什么。只叫来儿子,对他严肃地道:“你看看这事情,元皓,你要长进才行。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你我父子放在眼里。再或者,以为为父就要上年纪,这是眼睛里没有你!”
镇南王正年富力强,不过是拿这话激励儿子。元皓挺一挺胸膛:“请父亲放心,有元皓在一天,不许有人轻视镇南王府。”
劝过父亲,又去劝母亲。
元皓已大懂事,劝出来头头是道:“这事情稀奇寻常,母亲不要伤心。也不方便多告诉皇舅舅和太子哥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先对我说,元皓保管为你出气,还不让外面知道,免得说母亲仗势欺人。”
又让好孩子来劝,好孩子也说的不错:“胖孩子你争气,就没有人敢小瞧咱们。”
在这件事情上,孩子们没有横眉冷目要求讨个说法,而是循循劝解,是长公主最大的欣慰。
还有加寿依然体贴姑姑。长公主含笑对孩子们道:“我不生气,你们也会遇上,也不要生气。真的听不下去,再去对寿姐儿说。寿姐儿会向着我们的。”
“嗯嗯。”两个脑袋点得鸡啄米般,想到加寿都很安心。
但这件事情让皇帝气上好几天,甚至在这一天骂了出来。
他由宫人散漫怠慢长公主,而推疑到官员们身上。认为他们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半分真正对皇帝、对国事的重视。
面对又一批反对霍德宝封郡王的奏章,皇帝怒道:“你也一堆理由,他也引经据典,边城岂能怠慢?你来守还是他来守。纸上谈兵谋略足!”
梁山王频频的请示郡王人选,皇帝也着急,京里官员们只知道霍德宝年纪,只担心袁执瑜跟着上去了,他们不管边城不可以长久无主。
气的坐不住,皇帝去看望太后。没到殿门先听到里面几个孩子一起大哭,还有个大嗓门儿嚷个不停。
“太后太后,您看大弟淘气了,把弟弟全吵醒!”
另一个嗓音稚气中带着沉稳,不紧不慢地道:“是小讨喜吵醒的。”
“是大弟是大弟就是大弟镇哥。”
“静姝啊,你是个姑娘,还名叫小讨喜,不要总和弟弟吵架。”太后慢条斯理的嗓音最后一个出来。皇帝认真听一听,前几天那随时流露的悲痛已平稳许多。
进来,见太后苍老依就,但神色里那痛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不再出现。皇帝宽心上来,再看太后面前摆着好几个小木床,应是执瑜执璞、香姐儿和加福的孩子。
梁山王府的长孙女萧静姝扒着小木床,正和同胞弟弟萧镇干仗,一定指责是他吵醒弟弟们。太后对着皇帝抱怨:“我这黑加福却是战哥脾气,没事儿就混赖弟弟。”
对萧镇招手:“到我这里来,别和大姐争吵,大姐是大姐,你得让着她。”
指给皇帝看,太后满意地道:“可我们镇哥呢,却是加福的性子,我们很会让着姐姐。”
萧静姝给弟弟一个大鬼脸儿,动脑袋吐舌头抬手臂拧面庞热烈无比。萧镇仅抬抬眼角翻一翻,小身子一动也不动。
这殿中半点儿不会寂寞,几个孩子比着哭,太后也没功夫多伤悲。皇帝更把官员们弹劾太后出宫不放心上,认为他做的没错。
他只留神看太后,太后也打量他,也怕他再次悲伤到生病。这一看,看出皇帝犹有余怒,太后让奶妈把孩子们抱出去哄,对淑太妃使个眼色,她和袁夫人退出去。
殿中只有母子相对,太后自以为知道皇帝心事,关切地道:“你听我的,执瑜已经前程远大,你不要为了我,还为他上心。”
“什么?”皇帝初听有些懵懂。
太后板起脸:“你当我一句也听不到不成?我都知道了。百官们担心你封执瑜当郡王。以我来看,他也不够资格。”
皇帝沉吟:“资格这话,倒是够了。我要郡王是忠心,不是一定上天摘日入海斩蛟。再说执瑜也颇有能耐。”
太后眯了眯眼:“那就好那就好,正因为瑜哥璞哥都有能耐,所以呢,你得答应我,”
“母后请说。”
“外面的闲言真真可笑,说什么孩子们出息,是我的招数。”
皇帝沉下脸:“瞎了眼的人说话,母后不必听。”
“我不听,我也不为他们避嫌,但我呢,还是想对你说,孩子们我都放心,他们的前程慢慢来吧。有我在一天,国公世子就很好。忠毅侯虽没有对我说过,我也知道他有担心,乖宝没有爵位,不是你想不到,是忠毅侯一定不肯。我们乖宝如今大了,也说了,他的前程他自己挣……”
皇帝眼眶又有湿润。
“答应我吧,别再为袁家添你和大臣们之间的烦恼。”太后的眸光慢慢凝住,微微的有了一层笑容:“太上皇不在了,没有人为你分担烦恼,我呢,也分担不了。老臣们有时候可恨呐,他们仗着老臣说话肆意的多,没的惹你生气。孩子们前程自己挣吧,你别再照管。倒是来看看我这个香炉怎么样?”
扶上皇帝走到窗前,指一个白玉香炉给他看:“这是瑜哥弄来的,这上面的前人诗句,太上皇生前最爱,瑜哥说拿这个烧香,太上皇收到更增喜欢,也说明我心里有他。我哪里能忘记他,一早一晚给他烧香,中午我也想烧,孩子们太吵吵。三天里,我进宫去,在灵柩前和他说说话儿,对他说不是我不住在宫里陪他,是到处都有他……”
太后的眼神凄凉出来,皇帝并不情愿她时常这样,打迭话准备来劝,大嗓门儿又出来。
“太后太后,大弟把水坛踢倒了,水出来了,把早上浇过的花儿淹了水,”萧静姝又哇啦哇啦出来。
萧镇依然不疾不徐:“是你追我,我才踢倒水坛。”
“是你不听我的话,我才追你。”
太后忙看过去,抱怨连天:“静姝,你的话太多,你也忒淘气。”
对皇帝无奈:“她还有点儿似元皓,说话也是飞快。你听听,一会儿不和弟弟争风就不行。”
“太后太后,大弟又淘气了……”
“来了,都到我这里来,一会儿不看着你们就是不行。”太后气呼呼上来。
……
殿外,萧静姝在袁国夫人身边走着,问她:“还要说吗?”
廊下,有个能看到太后的宫人对袁国夫人打个手势,袁国夫人会意,对萧静姝低声道:“这会儿不用说了,等会儿再要说,曾祖母告诉你。”
萧静姝点动小脑袋,软软的答应着:“好。”
……
当天,皇帝回到宫里不再犹豫,命拟旨意,允江左郡王走失的儿子霍君弈认祖归宗,改为萧君弈。允霍德宝认祖归宗,改为萧德宝,并封为江左郡王世子,等到成年再袭王位。
……
半年后,太后在对太上皇的思念里西去。皇帝下旨颂扬太后,借颂扬追封袁国舅为永毅郡王,袁执瑜袭祖父爵位,因此成为永毅郡王世子,正式接管延宁郡王地盘,并代管海疆直到南海。
为他预定的袭王爵年纪,和霍德宝一样。二十岁出头还怕少历练,三十而立又觉得晚,也想晚几年再平一平非议,暂定二十八岁。
永国公世子由袁执璞接替。
忠毅侯世子改由小六袁执瑾。
奉养尉给了老八袁执琅。
没有另辟府第,福王府三开,再开一个门,把正门改成永毅郡王府。
那五开间的亲王大门依然不合适,但前福王府第这样一分,归于各府第的地方越来越小,就大小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
袁训还是糊涂这礼节上的帐,父子们怎么算。但太后的葬礼因此添风光,袁家以永毅郡王府的身份参与太后葬礼,把她和太上皇葬到皇陵。
……。
三年后的春天,草长莺飞中喜气洋洋,再过几天,就是镇南王世子成亲的日子。
元皓和好孩子走出正厅,却不是去和长辈们谈论亲事上操办。来到多喜的闺房,加喜几个都在这里忙活,说着:“给大哥准备礼物呢。”
“多谢,我们有话对多喜和添喜说。”
多喜、添喜扬起面庞:“什么?”
元皓堆笑:“多喜女婿就要进京,添喜你女婿也是一样哦。”负在背后的手亮出来,是个匣子,好孩子也有一个,未婚小夫妻笑道:“你们俩个要定亲了。”
多喜、添喜早两年知道这件事情,今天听到没有诧异,点一点头:“好吧好吧知道了,我们先忙着给大哥准备礼物是正经。”
元皓和好孩子退出来,在春风里走着,元皓没头没脑道:“多喜妹妹真厉害。”
好孩子听的懂,取笑他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任性的人?”
元皓也笑话她:“我要是不任性,你早就嫁到别人家去吃苦头,天天拜婆婆受小姑子的气,哪有嫁给我这样的好?”
好孩子认为他说的很对,对他撇撇嘴儿,又轻轻一笑。
话题又回到多喜身上,元皓一本正经:“多喜妹妹必然要远嫁,虽有添喜跟去,但尹谢两个人回来,咱们也要好好的敲打他,让他不许有一丁点儿欺负妹妹的想法出来,不然的话,就打发柳坏蛋收拾他。”
柳云若在刑部,收拾人倒正合适。
好孩子转动眼珠子:“那咱们头一个对加寿大姐说说,再就一个一个说起来吧。”
元皓说好,但是道:“等我取几件东西再去见加寿大姐。”
没有一会儿有人抬了来,头一个,红漆小木床,小孩子睡的。第二个,黄漆小木床,孩子睡的。第三个……。
好孩子惊喜道:“加寿大姐又有了吗?你送这个给她?”
“才不是,走,到地方我来说话,你只管附合。”
两个人到加寿面前,加寿面上一红,对贴身丫头看过去,低声道:“我有了还没有说出去,他们怎么知道?”
丫头也奇怪:“没有人敢说才是。”
元皓打破谜底:“加寿姐姐,我和好孩子就要成亲了。”
好孩子按他说的,只是附合:“是啊是啊。”
“好孩子说不好一成亲就有喜。”
“啊?”好孩子涨红脸儿。
“我的孩子,自然给加寿姐姐照看,先把小床送来。”元皓指挥着人:“一张放加寿姐姐面前,一张放加寿姐姐房里,一张放……。”
加寿忍住笑:“元皓,听我说完你再放。”
“好啊。”元皓欣然。
“我很想照看,可我没有功夫照看。”加寿竭力说的诚恳些:“好表弟,太子府和宫里都是我的事情,我怕照看不好可怎么办?”
好孩子如释重负,对未婚夫瞪一眼,小声嘟囔:“赶紧抬走吧,丢人了不是。”
元皓想一想:“真的不能照看?”
“不能照看。”
元皓也如释重负:“那就好,可以送去给舅母。”好孩子脸儿又顷刻间紫涨,而加寿好笑:“好表弟,你本来就打算送给舅母照看?”
元皓快快乐乐:“可是不先请加寿姐姐,是不是不对?”
挥挥手,带着小木床和难为情好孩子一个,来到忠毅侯府。
为他们即将成亲事,掌珠、玉珠和宝珠坐在一起,说着置办东西的话。见到数个小木床进来,也是不解。
元皓欢快的再解释一遍:“好孩子兴许一成亲就有,跟加福姐姐一样福气。加福姐姐就要到京里,又有了喜不是?因此先送床来,到时候抱过来就得。”
好孩子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掌珠忍住笑,玉珠忍住笑,宝珠忍住笑。元皓自顾自吩咐人摆起来:“一张在舅母日常起居的地方,一张在舅母正房,一张……”
没有人问长公主会不会不悦,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另有事情。
……
御书房里,长公主瑞庆和皇帝在看地图,皇帝手在海疆沿线上一直的点,对长公主道:“怎么样,带上多喜去看看,多喜要喜欢南海,就把南边儿海域给她,你们还是嫌路远,就让执瑜往南,延宁郡王旧封地给多喜。”
长公主笑容满面:“再带上乾哥,他大了,也出去走走的好。还有晗哥,烨哥,炫哥。皇兄您的小儿子也到能带出去的年纪,也带上。”
“再带上大花,路上闷了,就看她耍斧头。”皇帝对褚大花的板斧,几时想到几时忍俊不禁。
一旁的案几上,摆着一道写好的圣旨。皇帝退位,传位于太子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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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钦天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太子英敏即位,当殿封太子妃袁佳寿为皇后,皇太孙乾哥为太子。
元皓成亲以后的次月,新晋太上皇携带大长公主一行悄悄离京,开始他们的一路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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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结束。
累了,如有感言再写。未尽事宜,余下的孩子们,在番外里出来。
九月一号出新文,番外亦九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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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看似普通的两个字,带足作者心意。感谢支持,新文见了。
{}无弹窗海面悠然,幽而深邃,凝视中波澜壮阔似直到心里,有很多郁结而往日不能解开的堆积琐事,如解开缚住的绳索,现出它本应该有的答案。
“尹君悦和谢长林,你怎么看待?”皇帝问镇南王。
镇南王欠身回话:“近来常想着他们,也更明白太上皇不把多喜许亲京中贵戚,而相中外省子弟的心情。”
皇帝豁然开朗的心里也早如明镜,但是含笑询问:“哦,说给朕听一听?”
“王公贵戚子弟,大多喜爱享乐。”镇南王往自己脸上贴金子:“如我这般对公主情深似海的人不多见。”
“我们出来的日子远没有忠毅侯久,虽经风吹日晒,你这面皮也不用厚的可以。”皇帝一笑,说过,又沉一沉面容:“朕没搭理忠毅侯的胡言乱语,可不是容你们影射朕。朕不就公事闲暇中多几个美人儿?朕出行的路上让瑞庆管住,却不曾有,你不许拿自己来说朕。”
此时并肩看海,镇南王稍后退一步,却是不论君臣的时候,说的又是多喜亲事,镇南王没有惶恐谢罪,而是笑容满面:“臣怎么敢说皇上,臣说的是,如果是儿子当别论之。多喜是女儿,太上皇盼着她过得跟臣对长公主一样。”
皇帝插话:“你的元皓也是一样,朕算看明白,全是忠毅侯惹的祸,元皓定亲好孩子,以后也是坏蛋舅舅一流。”
镇南王笑回:“但男人可以薄幸,女人就只能伤痛。元皓愿意当坏蛋舅舅一流,只要他喜欢,长公主和臣说好不加干涉。多喜却不一样,倘若嫁个女婿当时甜言蜜语,以后就始乱终弃,长公主和臣心里怎么过得去?就是皇上您也不能坐视,何况是臣夫妻。”
皇帝并不掩饰他年轻时是个风流鬼儿,在他的少年以至青年时光里,无数的人送无数的美人儿,没有人认为他临幸太多叫不对,反而他拒绝太多才是个问题。
但要说他还不能叫始乱终弃,还有更糟的。
闻言,皇帝眉头紧皱,仿佛看到多喜遇到他这样的人,他嘀咕着:“那可不行,朕一天也看不下去。多喜是女孩儿,要嫁,也是忠毅侯那样的人。”
突发奇想:“多喜要是早生几年该有多好?要是元皓是多喜,多喜是元皓,多喜亲事定给瑜哥璞哥……”
镇南王吓一跳,依着皇帝这样想下去,多喜将成夺人亲事的太平公主。王爷赶紧摆手:“皇上,现在的事实,元皓是元皓,多喜是多喜。”
他认为还是自己说下去的好,免得皇帝乱想起来,金口玉言让人害怕。镇南王一气说下去:“是以,往太上皇面前求多喜亲事的人不少,但皇上施恩与郡公郡侯以后,太上皇愿意关注他们中的年青子弟。”
经由祖上爵位的得而复失,他们大多过得贫寒。有一句诗“梅花香自苦寒来”,太上皇认为经过磨砺,而祖上曾有威风的人,血脉中有传承,风霜中有习练,懂得“珍惜”是何等的珍贵。
当爵位又失而复得,恩情在皇帝或太子手里而得,他对多喜郡主应多一份儿的敬重。当然,首先这个人得面貌英俊,为人才干,才是入选的翘楚。
还有一层意思,对于皇帝和镇南王来说更不难明白。
镇南王侃侃:“臣早就想进言边城之事,开国十大国公已去六、七,开国十大郡王到现下,也只余下陈留、项城、长平、汉川和渭北。东安世子已押回京中,靖和世子还待朝议。论功的规矩太多,只怕靖和世子都难袭爵,但边城可等不得什么人满足条条规矩,它们要有守城的人才行。皇上要加恩,除去原有的这二位世子以外,就是军中的将军,再就只能在满朝中从上往下撸选,郡公郡侯后人也在其中。”
多喜的亲事已不仅仅是件欢喜的亲事,反而卡在这国公荒、郡王缺少的关键年月里,带足笼络之意。
“是啊,”皇帝神色转为默默,对着海风负手于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后,有了就这事和镇南王讨论的心情。
“朝廷的规矩是开国时制订,可边城却等不得这些规矩全让满足。梁山王府的手段,一代笼络郡王打压国公,下一代又笼络国公牵制郡王,只要他们守得边城好,太上皇和朕都没有继续盘查之意。几代下来,国公府倒下,郡王府倒下,细究起来,就拿辅国公府来说,自家儿子不争气,要是有机会,能把忠毅侯这外甥也险些打杀,这不能怪梁山老王笼络郡王打压国公所致,这是国公府树大根深生出蛀虫。以此来推,钱国公也是这样,别的国公府也相差不远。至于郡王们,”
皇帝眸中有恨意一闪:“定边郡王勾结福王,这不是针对梁山王的不满,倒是对太上皇和朕的不满。”
又一声低叹:“江左郡王战死,儿子走失在前,不曾回归,就又死在东安郡王手下,这与梁山老王也无关,这是霍君弈失了防范,东安郡王太过贪婪。”
又浮现怅然:“延宁郡王战死后,麾下由江强把持,这是江强为人聪明,延宁郡王后代纨绔所致,”
镇南王连连点头,他有儿子他有过这样的担心。元皓在四岁以前,在太上皇和太后的疼爱之下,镇南王暗暗忧心过。
他打算元皓入学后好好教导,但还没有完善,元皓随忠毅侯出京。
根据老王的信件来看,初到海边的时候,为赶海还是顽劣孩子。忠毅侯看不下去,嫌外甥拖后腿,设计把他一通教训,不久后韩正经又赶到,两个孩子比功课比学功夫,元皓一里一里变成能赈灾能捐银能开铺子的胖队长。
镇南王府对韩正经另眼看待,与老王信中的描述不无关系。对好孩子另眼看待,与元皓的成长不无关系。
生下纨绔子弟,就如延宁郡王一样,后代子孙让江强一锅儿端,他表面上还假装用心追找小郡王,贿赂上又足,把京里一瞒这些年。
皇帝说这些话还算论边城及梁山王府的功过,但镇南王听得入心,更生出多喜可不能许错亲事的心思。
再找一个忠毅侯是难的,但也不能寻个定边郡王那种抄家灭门之人,也不能寻个福王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也不能寻个江左郡王那样没看住自己儿子之人,更不能似延安郡王早早战死,落得后代子孙无人教导,死在家将手中。
为加喜挑的这个人,一定要能文能武,擅于应对各种场面。就像执瑜执璞一样,走丢了还能抱着大批敌国公文回来……镇南王想到这里,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皇帝说了出来:“让尹君悦那一批六个人,前往梁山王帐下,守定边郡王旧封地,和郡王一样有治理之权,谁出色,就把谁定给多喜。”
镇南王眉头一紧着了急。
他刚才也想这样说,像瑜哥一样,在水军能行,在边城也名头儿不错,不如让六个人去边城吧。但再一想,边城苦寒,多喜不是加福那般能干,夫妻们也舍不得多喜离开京中太远,只怕多喜要过梁山王府女眷一生等待丈夫的日子,镇南王就没有说。
但皇帝想到,王爷苦了脸儿,嚅嗫道:“边城冷,又苦,太远,多喜娇生惯养……”
皇帝愕然过,面上涌出又好气又好笑,斥责道:“这还不简单吗!等到选出人来,再把他往近的地方调就是。如延宁郡王的地方,”
镇南王也错愕了:“您一直夸瑜哥,难道没想过给他?”
皇帝一下子让问的哑了嗓子,有一件海风也不能开解的纠结事情,本来让皇帝压在心底,只尽情享受海风,在镇南王脱口的话里翻腾出来。
……
边城缺少国公和郡王,梁山王处吃力,频频上公文问大战巴根的犒赏,都两年过去了,几时才下来。
他问的是新国公人选,与靖和世子袭爵,及葛通……因为王爷公文上把执瑜写成和葛通一样功劳,执瑜不能避免。
这事情要由皇帝来定,皇帝听多了上谏,海边吹风也为躲避一时,本想休息几天回京再议这事。偏偏呢,又遇上执瑜暂行使延宁郡王权力,把心腹大患班仁拿下。
公文回京后,针对执瑜的非议就更多。最有力的反对原因不是他有太后,这一回不说裙带关系,而说执瑜年纪不大,他今年十八周岁,哪能当郡王?
顺带的,霍德宝让连累。七岁离京,回家祭祖,约在八岁上到军中的霍德宝,比加福小一岁,今年十五周岁。
对葛通不满,或者眼红他的人一拥而上,誓把袁执瑜压下去。压倒永国公世子,霍德宝也不用再提。
袁训甚至没想到让长子袭父亲爵位,也就不会对这打压有任何动作。前太子党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事涉袁训和葛通,他们也只看着。
京里最近谣言多,风向也多变,由太子公文里一一写明。
……
皇帝宁愿听瑞庆长公主的指责,也不愿意给执瑜加官职,就是认为他太年青,官职徐徐的加不迟。但边城安危和霍德宝又当别论。
面对镇南王的话,他只能噎住。原来镇南王也这样想?皇帝愈发不知道怎么处置郡王之缺这桩大事。
君臣之间忽然就尴尬,镇南王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执瑜现有太后,又有加寿,自身有能耐,官职不愁没有,这会儿说的太着急了不是?
于是,海风也似变得索然无味,君臣相对无言。
但好在没有一会儿,孩子们笑声传过来。
“老爷,您捡完东西了吗?”褚大花,关大牛,小豹子三个人,各自抱着小木桶嘻嘻哈哈跑来。
这是他们每天要做的玩耍,青山绿草之地比花草,在海边就斗鱼虾。
孩子们盖好自己的小桶先不给看,对皇帝希冀地望着:“这会儿比吗?”
对着他们的小面容,皇帝心情重又开朗,说一声比,单独有一个侍卫负责捡鱼虾,送上来,皇帝加上三个孩子蹲下,各取出一条鱼放到身后,嘴里说着:“大鱼虾呀小鱼虾,我的大!”
四条鱼亮出来,关大牛欢呼:“我的大,我赢一局。”老实不客气的,把四条鱼全收到他面前。
“小贝壳啊大贝壳,我的小!”
小豹子欢呼:“我赢这局。”把四个色泽中看的贝壳收到他面前。
皇帝没赢一局也心情愉快,忽然起身把镇南王一通取笑,低低道:“你怕多喜嫁的路远是不是?以后我偏把这地方给多喜,你和瑞庆可愿意?”
说过蹲下,往他的小桶里捡龙虾,这会儿比的是龙虾,只看褚大花小下巴扬起,就能猜出她捡到不错的龙虾。
“大龙虾呀,小龙虾,我的大。”比一比,果然褚大花赢了。她的龙虾鲜活不说,还长出约一寸。
褚大花欢欢喜喜把龙虾全收走,皇帝有了懊恼:“我这只不错了,怎么天天赛不过你?明儿我集市上买一只来,一定把你的比下去。”
“集市上买的不算哟。”褚大花鼻子翘得高高的嚷着。
他们的笑语声里,镇南王让皇帝的话震惊,随即喜欢如墨汁如水中,一圈一圈儿的晕染,传遍身子的四面八方。
远望海平如碧玉,起风时也有惊涛怒吼,但椰林下瓜果丰盛,季节不对,他们没吃到荔枝,却吃到好些稀罕果品。此时一一回想,鲜甜味道已到唇边。
不由得镇南王笑容绽开,把这地方给多喜?虽然瘴气重,毒虫多,文化也没有全开,但只这一道海风吹拂,镇南王不再嫌道儿远。
多喜能治理这里,避瘴驱虫又带来文化,又天天有鱼虾和丰盛果品,镇南王想想,真的这样,夫妻知足。
……
丝竹笑语声越浓,柳云若越呆若木鸡。他终于明白,太后不松口定亲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他望向眼前,让官员们簇拥在中间的是太子。加寿一早问柳云若能不能护卫太子,柳云若也就在这里。
在官员们中间夹杂着莺莺雁雁之声,面容秀丽举止娟好,却不是风尘女子,是宴请太子的官员们,他们自家的女孩儿。
面对这些笑靥,有如当头一击在柳云若头上。发生在太子哥哥身上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太后不放心的应该就是这一点。
太子哥哥以身份不同受官员们阿谀,受他们使尽浑身解数的方式接近。自己也一样,自己在贵公子中也算身份尊贵之人,发生在太子身上的事情,昨天还有一件在柳云若身上。
就在昨天,有人寻上柳国舅,说云若公子年纪有了,房中可以先有人。柳至和袁训生分正不痛快,没心思假装,冷个脸儿对那个人。那个人不死心,私下又寻到柳云若。
这种事情一年要发生好些回,柳云若心里只有定亲,敷衍过后扭头就忘。
护送加喜去海边见执瑜,执瑜对他说:“太后不定亲总有原因,”两个人猜上半天,柳云若没想起来,也会遇到这种用女人奉承的执瑜和他一样,心里没有这一层事情,也没有想起来。
今天这场面,好似道路走到尽头似的,让柳云若豁然明朗。
对着官员们不齿,亏你们中还有张大学士的门生,大学士就教你们用自家的闺中女儿当陪酒小娘?
这些正经闺秀的出现,像是尖针揭开蒙在柳云若心头那层窗户纸。
热气腾腾的菜上来了,酒又打开了,但柳云若的心越来越似在火中焚烤,他恨不能即刻进宫,到太后面前告诉她,说自己这辈子不会负加喜,一生的日子很长,风雨繁花都会有,但自己有如大树盘根,决不为它们所动。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在这热闹里,冷冽中带着轻蔑。有人劝他酒,就更冷冷以对。如果有人认为巴结不上太子,抱住柳国舅也行,打发姑娘们来搭讪,柳云若索性把个后背给她。
那背影散发出,男女授受不亲,难道这句没看过?
森森寒意里,姑娘们知难而退,最多,贪看几眼小柳公子不弱于太子的英俊容颜。
好在柳云若不是太子,当主人的并不觉得兴趣减。只在太子离去的时候,流露出挽留和遗憾之色:“殿下,酒是远路来的名酒,菜也是上个月就从外省运送,不再坐会儿?姑娘们会唱好些曲子呢。”
太子心想我能来就算给你们颜面,不看你们头顶上有乌纱,还有用你们的心,就凭你这有伤风化的宴席,看一眼马也不下就可以离开。
微笑以对:“太子妃约我下午赏花,酒我吃了,菜也不错,你们用心。”
脚轻碰下马腹,马的的远去。
柳云若紧随太子,想的自然是把太子送回府中,他就去见太后。
……
注视这一行人远去,官员们露出笑容,互相庆贺:“程大人,太子殿下对你家的姑娘多看了一眼,”
“钱大人,太子殿下听你家女儿唱曲子的时候露出笑容,”
“洪大人,你家姑娘今天拔头筹,和殿下说了好几句话。”
洪大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清清嗓子道:“列位,三妻四妾是男人本色,清平世界怎么能让忠毅侯府搅混水?古来三皇五帝,专房专宠那叫一个可笑。拨乱反正,全靠你我才行啊。”
“是啊是啊,朗朗乾坤岂容宵小辈作乱,太子不是一般府第,就是太上皇还有嫔妃无数,袁家仗着有太后就想独霸太子,有你我在,怎么可能?”
能请到太子,这些人太开心,不顾在大门外就嬉笑有了得意。见一骑马过来,洪大人摆一摆手有了警惕:“老师的家人。”
他说的老师,是指张大学士。大家住了笑声,望着家人到面前行礼,道:“大学士有请几位大人说话。”
……。
张大学士闭目养神,直到外面回话:“洪大人他们来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两边,对左边坐的一排人颔首,这是他的心腹门生。对右边的一排人颔首,这里坐的是他的儿子和族中优秀子弟。
这样的排场对洪大人等门生,张大学士有不易觉察的冷笑,算给足你们体面。这样的排场,也因为等下要宣布大事情……
脚步声响,洪大人等进来。见到两边坐的人,张家的精锐尽在这里,都是一愣,随即更摆出恭敬,对着张大学士行礼:“老师唤我们不知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们以我的名义宴请太子殿下?”张大学士嗓音冷淡。
“回老师,这事情回过您,不巧您那天闪了风。”
“你回我的那天,我看太医已不出门,打的是我的名义,为什么还要请呢?”张大学士冷哼一声:“老夫去不了不是吗?”
洪大人陪笑:“老师是这样的,门生等定下酒宴以后,就往太子府上给老师送贴子,原打算请老师致意太子殿下,却没有想到老师那天养病在家,太子问我们找老师有什么事情,我们怎么敢隐瞒殿下,就说出来。再往老师府上问安。您去不了,我们也只能请客。”
张大学士冷笑:“按你的话听上去,就是虽用我的名义,其实我去不去并没有什么关系?难道太子殿下没有对你说,我养病在家?我既然养病,反而又请客,殿下没认为奇怪?”
“这……”洪大人几个哑了嗓子,互相对视,心想当时见到太子,能纠缠的他答应前来就好,他没有多问,谁又会多回呢?
他们的心思,让张大学士一语揭破:“前言不搭后语,不如实说。”略高嗓音:“借我名头请太子,这才是你们的真意!”
他忽然变脸的语调,让洪大人等人后退几步。看看两边坐的人,不知道是在这大阵仗下丢不起人,还是认出这大阵仗为他们而设,这人不能丢,洪大人挺挺腰身,咬着牙把话还回去。
“老师容禀,这事虽是门生做的不对,但万幸得老师素日教导,我们挽回本朝一件大丢脸的事情。”
张大学士怒极反笑:“你是指把自家的女儿当成小娘在酒宴上供你们这些当爹、当叔伯的人取乐?”
这话太难听,几个人惊呼一声,眸光震怒而惊骇,纷纷道:“老师,您怎么能这样说?到底算您的孙女儿不是吗?”
张大学士缓缓起身,面上也现出怒容,一字一句斥责道:“你们还知道算孙女儿?还知道是女孩儿!这等自甘下贱,明知道太子夫妻情投意合,你们横插一杠,有哪一个还认得这是自家的孩子?”
两边坐的人一动不动,但随着大学士露出怒容。这怒容表示对大学士说话的无条件拥护,也表示对洪大人等的不悦。厅外骤然一冷,外面滚滚而落的飞雪似乎不在地面上,而是在这厅中。
洪大人先是哆嗦身子,似让飞雪层层包裹,再就奋力挣扎的模样,看出大学士心意不会更改,他们齐齐抬头,都是豁出去的神态。
“老师,您原本是朝廷中流砥柱,跟袁家出游三年,不知中了袁家什么邪术,回来以后太子府上的事情再也不管,您对得起皇上吗?”
“老师,您孤身一个在路上,想来受尽气,吃尽排揎,但现在回来了,这是在京里,您有我们这些门生在,还怕袁家什么!早年间为黄大人家女儿惨死,您还有刚性拿出来,还敢请太子妃一起皇上面前说话。如今太子妃把持内宅,您却问也不问,一味的避开,您怕她什么!”
“自三皇五帝以后,哪一朝的君王没有三妻四妾,老师您这是要断绝太子前程啊……”
洪大人等自己也没有发现,在他们似乎道理充足的说话里,过于急躁,又明显不安。一件在他们嘴里颠倒黑白,占尽道理的事情,又是素日熟悉的师生理论,大呼小叫不是起先的招数才是。
张大学士冷眼旁观的听着,两边坐的人也没有一丝面容上的波动。
直到洪大人等把能说的“道理”说上三、五遍,自己都嚼的没有滋味,厅上慢慢安静下来,。
洪大人等也发现不对,两边坐的人往日见到他们还有个客气劲儿,就算今天老师强压,他们中赞成自己的人应该有个暗示的眼神或微笑什么的,完全赞成的人还会站起来帮自己这些人分辨。
师生们间谈论文章,时常有争执,分辨并不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就张大学士自己也说过,老师也会出错,错了也可以提出。
但是,不管是张大学士也好,两边坐的人也好,老僧入定般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们,好似看着一抹空气。
洪大人反而心慌到不能,喘气声都找不着北,急促而飘浮,忽而急忽而缓,让他的嗓音失去平稳。
“老师老师,您您,”口吃也出来:“您看我们说的对不对?”乞怜的眼光也扫向两边:“各位师兄师弟,您看我们说的在理,袁家妄想独霸太子,妄想……。”
张大学士慢慢出声,嗓音不高却足以敲打飞雪也似停上一停。
“我门人,承夫子学业发扬光大,以夫子之说下科举,得官职,修终身,齐家宅,佐君王。”
“是。”儿子、族人和门生齐声回应,嗡嗡好似无数钟磬被敲响,洪大人等没来由的在这动静中心惊肉跳,不妙的感觉出来,让他们神思在嗡嗡中有了怔忡。
张大学士面容肃穆,沉声道:“我门人,入世论德,入家论亲,入朝论政。”
“是。”儿子、族人和门生齐声回应,洪大人等这一回不止是心惊肉跳中的呆怔,又添上一层站立不安——他们是站着的。只觉得有烙铁烫到脑后,移到大腿,贴中脚心,让他们战战兢兢中惶然。
“是故,奸佞者逐出我门!”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张大学士须发皆张,怒目如瞪仇人,对洪大人等重重拂袖,厉声喝道:“从此师生情两绝,你们不再是我门生,再不许上我门来!”
听到这句话,洪大人等一个趔趄,有几个人摔倒在地。洪大人勉强挺身子站住,昂起头见到张大学士怒容中没有一丝含糊,洪大人也恼火上来。
把袍袖一卷,用力抓在手中。这一般是打人前的动作,怕袖子太长误事。洪大人哪里敢在张家打人,他是得抓住个东西才有胆量说话。
竭力的,他让自己看上去悲痛一些:“老师,好好,你上了年纪,不知怎么的,就巴结袁家!您看不到太后也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声嘶力竭里,又是飞雪天暗,洪大人的人和声音听上去离鬼魅不远。他疯狂指责自己恩师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也似变成鬼魅。已经有人在心里骂他,疯了,此人疯了,全然忘记他的学识,他的官职,全是老师所给。
他是老师手里中的。
他一再不听老师劝告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辱骂恩师。
在别人的眼里,张大学士逐出洪大人可以,洪大人有一句不字都足以千夫所指。
而洪大人的话,更因为怒不可遏而句句大逆不道。
“袁家只出个太子妃,您就怕了。你老了你老了你不中用了!你还想耽误我们!江师弟去年要送女儿去太子府上,是你,你逼着他早早把女儿嫁人!王师弟的女儿倾国倾城,也是你逼迫当年成亲!你自己功成名就,两朝太子师!你家大业大,你就可以挡我们道路不是!”
张大学士低骂:“老夫两朝太子师又不是送女儿送出来的。”看他丑态,愈发不后悔自己逐出这几个人。
太丢人了。
学识本也可以,官职也做的有根基,本可以衣锦告老,却偏偏贪婪过重,以为太子年青是个机会。这就学识也不要了,政绩也不想管了,只想平步青云。
“老夫一生没送过女儿!人都让他丢干净!”张大学士越嘟囔越生气,对两边坐的儿子、族人和门生使个眼色。
事先,大学士不让儿子等随便插话,也有料到洪大人等必然当众出丑,也有让儿子等好好看看,吸取教训的意思。
此时老夫子听不下去,对两边微微颔首。
当儿子的率先出来,对洪大人喝道:“我张家功成名就,几曾送过女儿陪酒?与你走的不是一条路,怎谈得上挡你之道!”
门生随后:“丧心病狂之徒!我来问你,你是哪一年中的?那一年谁是你的座师大人?你是哪一年进的学,启蒙后学里呆几年就到老师身边!你的一衣一食,你家人的一衣一食都是拜老师所赐,你怎么敢触怒老师一回又一回!老师不肯要你,按规矩,你叩头辞别老师都未必肯要,但不过是你的礼节。你反而指着老师大骂,当真我们这些人是瞎了的,不敢打你骂你不成?”
他也把个袖子一卷,高高抬起,高声道:“诸位师兄师弟,你我都是中年人,不是少年轻动拳脚。但今天这事太气人不过。以女儿为娼不要脸在前,不顾老师屡屡劝导又敢羞辱老师在后,大家随我打了出去!”
两边人纷纷起身,喝着打打打,骂着:“不要皮的东西,就是老师容得下你,我们也不愿意与你们这等不知廉耻的人为伍。忠良名臣有几个是送女儿的?奸佞之臣倒多是这样出来。滚滚滚……”
众怒难犯,洪大人等本就气怯,还敢跳起发怒是张大学士扎中他们真病。见到一堆拳头和怒骂过来,吓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往外就跑。外面是雪地,跑的太急难免摔一跤又是一跤,身后传出大笑声不断:“哈哈,滚了真的滚了,”再次是厉喝:“快滚,滚的晚,打断你们狗腿!”
张大学士在厅上注视这一切,早就对洪大人等死心,倒没有多生气。他们的指责也站不住脚,也不用多想。唯一想的是一句“出游三年中了袁家什么邪术”。
老夫子抚须笑容缓缓出来:“嗯,容我想想中的是什么邪术?是泰山温泉,还是扬州的荷花小吃,是了,南海的果子必不可少,那荔枝……。”
口水快要下来,赶紧不说。这种天气别说荔枝运不来,就是到地头也压根儿没长出来,馋虫勾出来不是好玩的,还是不想为妙。
对着回座的儿子、族人和门生,张大学士含笑:“咱们要明君,不是一定要个风流明君。宫闱之中,祸多起于枕畔,风流的也未必就是明君呐。”
儿子、族人和门生齐声道:“父亲(老师)所言极是。”
……
“这么说,你明白过来了?”太后凝眸望向跪在面前的柳云若。
柳云若坚定地道:“请太后放心,终我一生,只有加喜再无二人。任她是什么天仙绝色,我也不会变心。”
这就是太后所担心的。
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柳云若不肯答应,加喜就等着。你柳云若转过心思,加喜就给你?
太后一直等待的,就是柳云若今天的这段话,或者说是柳家让她安下这个担心。
闻言,太后静静地道:“我若是相不中你,早就把加喜定给别人,你当京里没有人想定加喜吗?”
柳云若眼前闪过凌离,还闪过……霍德宝。
送加喜去边城为执瑜成亲添喜,柳云若和宝倌遇上。宝倌约他吃酒,对着他大言不惭:“承我的人情,我要是想定加喜,哪还有兄长的份儿?”
柳云若不呆,扳手指算算失笑:“霍德宝亏你张得开口胡说,你七岁跟我辞别,离开京里往军中来,当时你已经定下亲事。你的亲事定给你曾外祖父,”
宝倌自己叫错可以,对别人叫错就是一瞪眼。
柳云若好笑改口:“定给你曾祖父江左郡王的旧家臣,他们家为你家守了好些年地盘,你的亲事是联姻,怎么还敢和我说你要抢加喜?”
“谁叫兄长你笨的可以,加喜我虽今天才见,但着实又可爱又中看又聪明又伶俐,她见到我就认得是宝倌哥哥,”
柳云若鄙夷:“那是我告诉她的。”
“我不管,反正我见到加喜,就想到你数年不答应亲事,你羞辱加喜,我不答应!兄长,你真真是个大笨蛋是也!”霍德宝后面又絮絮叨叨一堆话,什么他虽没有问过他的爹,但也知道他爹一定帮他说过袁家亲事,都是柳兄挡道才没有成,话说好狗不挡道,柳兄几时变成不好的狗……
柳云若提拳头要揍他,两个人嬉笑中结束,各自回房睡觉。
不愿意想凌离,柳云若就想宝倌。宝倌虽是玩笑话,但没有十年亲事,说不好葛通叔父真的为他定下加喜,不不,而且会是兄弟们一拥而上抢加喜。
柳云若对着太后叩头,诚恳的嗓音中有了颤抖:“我知道错了,这亲事金玉难换,求太后让我们定亲吧。”
太后的眸光有了柔和,这些年里总算头一回松口:“好吧,你家可以准备,我这里也准备,这是冬天太冷了,等到明春天暖和,加喜可以穿漂亮春衣,你呢,是京中有名的俊小子,听说开始为元皓挣钱了?穿上春衣更配得上加喜。”
柳云若忍俊不禁,父亲叔伯等人不是天天有功夫为胖队长挣银钱,胖队长确实聪明,目光转向下一代的贵公子。柳坏蛋是胖队长随叫随到,不到就了不得的人,偏生又最俊的一位公子,近来出卖小贵公子色相,胖队长等今年还是荷包鼓鼓。
也因为给胖队长挣钱,赚的许多艳羡眼光不放心上,柳云若一直没想到太后对他的顾虑。
在太后这句话里,新认的这对祖孙一起笑了。
但柳云若提出:“过年前定亲不行吗?”仗着今天受太后肯定,大胆而小心的提出:“正好,让执瑜回来吧,我们都想他,加喜也想他,他也想太后您,我在海边亲口听他说过。”
这孙婿立即就中用起来,太后心里熨帖,却面上佯怒:“别管他,他要挣前程,见我一次,没的耽误他一回。”
老人闹脾气,柳云若也能知道,陪笑再劝:“这话没有,我和执瑜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从小就孝敬您。有一回捧着食盒满大街快马,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您胃口不好,他满京里寻好吃的给您开胃口,还让我有好吃的记得对他说,”
太后也想了起来,面上笑容加深。
柳云若见到,恳求道:“您就让他回来过年吧。”
太后笑吟吟压低嗓音:“你懂什么,过年叫他回来,只怕出正月就走。我哪里是不为孩子前程着想的人,他既然能干,不必要的照拂越少越好。不如明春你和加喜定亲,称心又要生孩子,加福也差不多是这个日子,如意也一样,他回来一趟全有了。不然过年回来,留得久了要起闲言,打发他回水军,春天又要回来,回来的勤快,还是招惹闲话。”
“哦哦哦,”柳云若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没有异议:“是是,我哪有太后想的周到。”
端端正正重新叩头:“多谢太后慈恩,请发明旨,我和加喜明春定亲。”
“知道了。”太后笑容满面。
……
一早,张大学士起来,对妻子道:“我今天去太子府上。”对着窗外飞雪蒙蒙,大学士入了神,眼神也跟着迷蒙。
张老夫人见到,就劝他:“门生你撵了,态度也表明,这大冬天的寒冷,太子面前也请过假,还是家里歇息几天吧。”
“不是为撵门生,是快要过年,皇上要还是不回来,元旦正岁将由太子主持,我不去筹划怎么能行?太上皇如今是汤药养着,不敢多多的劳动他呀。”张大学士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唤一声妻子。
“昨天几个混帐说我中了袁家什么邪术,我想起来。这个冬天我没有大病过,受风寒也很快就好,这是袁家有邪术啊。”
张老夫人也笑,不再阻拦,让丫头取来老大人的官袍换上,常玟来请过安,外面有雪,祖孙只送出这个门,看着老大人在雪里的精神如老梅健壮,张老夫人对自己也道:“这袁家有邪术。”嘴角含上笑容。
回房,就打发常玟坐到明亮温暖的地方念书。丫头把书送过去,常玟刚抱上,就听到院子里撒丫子奔跑和乱的动静。
张老夫人把脸一板,斥责道:“是谁撒野?”一个人急急忙忙揭帘进来,这府里大管家满面惊吓:“老夫人不好了,大学士让行刺。”
“在哪里?”张老夫人嗓音哆嗦起来。
“就在咱们门外,老大人的轿子刚出角门,迎面就有几个壮汉抡着刀剑过来,”
张老夫人涌出泪水:“老大人伤在哪里?”
“侥幸没伤,但像是扭到脚不能动,在门房的地方等医生来看视。”
大管家说到这里,张老夫人叫上常玟:“和我去看看。”一边哭骂哪个大胆无耻的,一边和孙子赶到门房。
张大学士是轿子歪斜的时候撞到墙,脚随着碰到,医生来看过说没事,开一副活血化瘀外加安神的汤药,家人抓药,张老夫人看着把丈夫送回房中。
虽已知会顺天府,但守在床前还是骂个不停。张大学士道:“不要骂了,你猜不出来是谁吗?”
“猜的出来,我才生气。想想谁指点他们文章,他们在官场上又借谁的名声行走,昨天你刚撵他们走,今天就出事,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张老夫人怒气冲冲。
张大学士却面色平静,把常玟打发去外间做功课,压低嗓音对妻子道:“不要恼也不要气,他们以为太子府内宅的大门是我把着,以为把我震吓就能如愿,咱们就看着吧,看看他们到时候是什么下场。”
脑海是出现洪大人几个的面容,张大学士嘴上劝老妻不要恼怒,内心还是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的门生底细能耐,身为老师他最明白。都不是天才一流,却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四平八稳当官不在话下,非要走攀龙附凤的道路,让张大学士无法推敲。
“一个人的立身见识就这样让打倒不成?看书有什么用?习文又为什么?”大学士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些人陷到哪块泥潭里去了。
……
消息传开,太子夫妻亲自来探视,宫中也赏赐下来药材,门生、知己、亲戚、同僚等,络绎不绝前来。
洪大人等人也来探病,让张家挡在门外。满京里传开张大学士不齿他们近来的所作所为,把他们驱逐,但事情刚出来,京里流言还没弄清楚原因。
过上三天后水落石出,据说洪大人为太子殿下送上自家娇女数名,诗词歌赋无一不能,谈唱身姿都是上等。太子殿下一见倾心,但出于重视,要请皇帝能理政事的时候,亲口答应再纳入府中。
京里哗然,对张大学士让行刺有了新的揭露,也有人上赶着巴结洪大人,请教怎么打动的太子殿下。
袁家又重新到风头上,无数双眼睛都等着看忠毅侯怎么回应。但袁训显然不轻易满足别人,平平静静去衙门,若无其事回家中。
闲人得不到话头儿,注意力集中在皇帝身上。
自从夏天里,谣传皇帝出了京,谣传皇帝让太子软禁,谣传皇帝忽得重病不能理事,谣传……。在太子纳妾的事情里重说到皇帝的时候,皇帝到底是病了不能理事,还是出京不能理事的说法,再一次沸沸扬扬。
京里说的相对声音小,京外听起来就似不大不小的雨声,在路上的皇帝每每都听的眉头皱起。
……
大年初二的早上,皇帝一行赶到京门之外。太上皇病体欠安,虽没有写信催促,皇帝也不敢在外面过完正月,还是匆匆赶回。
能看到京门的时候,他五味杂陈。他不但要面对安王,还要面对一些表面忠心,但以为他不能再理政事,就上蹿下跳的官员。
宫中也不平静,皇太孙乾哥险些让人谋害,太子查出主使的人,离不开是皇帝宠信过的嫔妃,太子等着皇帝处置。
揉揉额角,皇帝觉得半年的休养飞去云端,繁琐又将把他重新包围。那是每天只有上朝、下朝,再不然就是会见臣子,和他们勾心斗角的日子。
孩子们在他的身边欢蹦乱跳,褚大花、关大牛、小豹子三个人,从小习武能耐寒冷,皮围领厚手套,裹出三个圆滚滚球在马上。
这就和皇帝同一时间见到京中城门,欢呼一声,打马到一辆车旁。
关大牛揭开车帘对里面严肃地道:“说!以后对不对大花好。”
小豹子道:“说!以后不纳妾!”
褚大花更不客气:“说,以后一心一意。”
车里一个小子抱着本书,车里暗看不见,他仰着脸儿独自念叨:“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对三个人翻着白眼儿理也不理。
褚大花鄙夷脸儿:“念再多的书,也要给大花当女婿。会念书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用?”
原来车里的这个小子,是大花的女婿姚家的小子。他除去力气不如大花,嘴皮子可不差。闻言即刻反驳:“耍再多的斧头,也要给我当婆娘。夫主为大。”
“哼!”
“哼!”
两个孩子相看两瞪眼过,车帘放下,三个圆滚滚球雪里跑马玩乐去了,姚家的小子在车里扯高嗓音念:“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再蛮力也不起作用,三从四德,四德三从……”
皇帝重新有了笑容,而长公主扑哧一声乐了,镇南王见到打趣她:“我猜到了,你还不想回来,你心里不想元皓,也不想多喜。”
长公主用马鞭子轻轻给了他一下:“想,怎么不想?”
进城后分手,万大同带着孩子们、家人回府看望老太太要紧,皇帝带着长公主夫妻进宫见太上皇太后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