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毅侯府门外,常夫人带着五个媳妇下车,宝珠闻讯,迎出了二门,在大门以内遇上。冷眼旁观,见三姐玉珠身边的人,边走边说,正是常二奶奶。
宝珠在肚子里笑,让仆妇接进去她们,玉珠是姑奶奶身份,去见安老太太的路上,让宝珠截住。
宝珠乐不可支,人在四季桂下面嫣然:“三姐,你如今是妯娌和睦了不是?”
玉珠悻悻然:“这是你家办喜宴,我代你招待客人呢。”
宝珠上前挽起她,姐妹两个并肩同行。玉珠无奈地叹道:“大江东去浪淘尽,恼怒一去不复返,如今我也是个宝珠一样的人儿,竟然也原谅了她,换成以前,我自己都不敢想。”
宝珠一本正经:“你当宝珠很好,像宝珠一样没什么丢人。要知道宝珠也会打人,也会凶人,不过别人转为客气,咱们倒不必再计较是不是?”
“如果她还是不客气,索性骂她一顿,那该有多好,唉……”
“嘻嘻。”
玉珠的抱怨声中,夹着宝珠的取笑,消失在花丛中。
……
孩子们全在南安侯府,常御史一进来,有一个先跑过来。韩正经小手一晃,一个大红的喜贴在他手上,正经一本正经:“我的贴子,我来吃酒。”
文章老侯照顾孙子,跟在后面过来,和常御史见礼,喜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我们正经已经会拜客,你家巧秀小姑娘,也很会哟。”
“我有贴子,我来看新娘子。”常巧秀拿着个贴子也过来,给祖父看,也给父亲看。
她愈发的晶莹可爱,天天夸自己是生得好的那孩子,给自己心理暗示太大,真的越长越出色。
常五公子抱起女儿爱不释手,看她的贴子。见这是正式的喜贴,跟送到自己家里的一样,就只名字换成常巧秀。
新郎倌儿出来迎客,对五公子道:“收了礼,不给贴子我可就失礼了。”
五公子笑问女儿:“你送的什么,你哪里来的东西,让父亲猜一猜,要么是你袁家姨妈给你备下的,要么,”在女儿头上找一找,同她玩笑:“把你的小花钿给了不成?那可不成体统。”
常巧秀骄傲地道:“曾祖母给的好首饰,曾祖母说不送东西,就不能来看新娘子。”
大人们都为这稚气学出来的言语在笑,另一个钻出来,小王爷萧元皓出宫就是为玩耍,孩子们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贴子!元皓来吃酒。”
禇大路握着小红花的手装羞惭:“咱们不去,这是没收过贴子的乱显摆。”
小红花也是乐,不让她去,也把手里的贴子乱摆个不停。
萧战加福负责照顾表弟元皓,元皓溜过来,萧战得跟后面。把禇大路的话收在耳朵里,小王爷横过去一眼:“你难道不是头一回收贴子,装相!”
禇大路噎了一下,抱起小红花走开几步,在树后面悄声道:“好玩的小王爷可以玩,耍横的小王爷要离得远远的。”
小红花似懂非懂的笑靥如花,又叫出来:“小王爷,玩。”萧元皓出溜出溜的跑过来,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护着他不要摔,萧战跟在后面追:“你给我回来放老实,老实的坐,老实的玩,不许乱跑,害的我总跟着你。”
“我是玩的!”萧元皓跑的就更快。
禇大路鼻子里出气,对着萧战背影鄙夷:“你居然还会说老实的坐着,你自己先放老实再说别人。”
带着小红花正要走,大人们进去,常巧秀和韩正经走过来。
巧秀姑娘:“我是生的好的孩子。”
韩正经:“我有贴子。”
巧秀:“我生的好。”
韩正经眨动眼睛:“我有贴子!”
禇大路带着小红花再次退避三舍:“咱们还是去看新娘子吧,这一个一个的都不老实。”
经过六角小亭,见到常巧秀的祖父,跟韩正经的父亲站着,禇大路以他小小的心眼子端详了一下:“难道大人接着理论?”
“侯爷,国子监最近你呆的可算痛快?”常御史面色凝重。
韩世拓是南安侯的表兄弟,同袁训却是内亲。掌珠去袁家,他在这里。闻言,文章侯会意:“都御史不是好当的是不是?”
常御史苦笑:“这是老夫没能耐,”
韩世拓也是和常公子一样的话:“新官上任让欺压,这也寻常。熬过这段也就是了。”
“但我怕他们暗中针对的是我,掀起风波却是对忠毅侯。不瞒你,左都御史大人只怕也要告老,他现在事不关己件件不放心上,有些事情能宽松的,他现在不愿意得罪人。他未必不心里有数我的处境,却不肯说只言片语,我又不好向他说什么,他现在装菩萨,我当恶人太不明智,我两下里为难,就是左都御史大人没有以前的威风,我不能独自撄其锋芒。避让我不怕老脸丢尽,只怕我退一步,他们更犯一步,毕竟他们的意思,不单对我啊。”常御史忧愁上面容。
也是背靠袁家好乘凉的韩世拓,他听得懂。半劝半出主意地道:“老大人要的周到,不过以我来看,您不用担心。”
“哦?侯爷说来听听。”常御史希冀地反问。
“如我在国子监,您当这样的事情没有吗?当着我面,说我走的是袁家裙带关系的人,在今年是多出来。这背后的还能少吗?我也同您一样的担忧,我倒罢了,怕他们扳的是忠毅侯。但我们衙门里阮二大人当家啊,前天刚报到吏部革职一个,罪名是言语失于检点,有失官体。”
常御史眸中焕发光彩,韩世拓低低轻笑:“只这几个字在公文上面,具体的回话,是二大人进宫回的皇上,回的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当天就摘了印,这事情您说痛快吧。”
常御史踌躇着:“说起来,这起子人能扳倒忠毅侯的机会,也只在这一年间里。梁山王不能大捷,忠毅侯要牵连进去。陈留郡王再抢功劳,忠毅侯要牵连进去。”
“是啊,所以我说您熬过这段,等梁山王大捷,您就能收服一部分的人心,稳坐都察院。”韩世拓笑容满面。
面容稍有松动,常御史喃喃盘算:“吏部的尚书,是阮二的兄长不是?”
韩世拓骇然:“哎哎,我得打断老大人,”常御史不解地看向他,心想我这是自言自语,你打断个什么劲儿?
见到文章侯正色:“您别东盘算西盘算的,忠毅侯可不是这样的人。”常御史恍然,忍俊不禁:“我就是这么说一说,倒没有针对我的人,我就求到袁家,寻到阮家,把他们革职的意思。”
韩世拓轻轻地笑:“那就好,我也不过是提醒罢了。”再道:“您何必自己说上一说?现放着我的姑祖父,都察院曾任过职的老侯,何不去后院里寻一寻他,同他请教个主意。”
常御史笑道:“我正有这个意思,我这就去拜见他。”就要走,见到韩世拓轻咳一声,张张嘴,没说出来,话又咽回去。
看在眼中的常御史道:“你我是亲戚,说个揭去窗户纸的话儿,你我仕途都与袁家有关,算一条船上的人,有话不要掖着。”
韩正经面容沉沉:“我就是想问,您对忠毅侯怎么评价?”
冷不防的,是这样的一句问话。常御史冲口而出,这样脱口的话大多就是平时的心思,也就是真心而言。
“有勇有谋。”
“在我看来,忠毅侯很会照顾人,这说明他是个重情意的人。”韩世拓补充。
常御史琢磨一下:“好好的说这个,你是什么意思呢?”
冷不防的,韩世拓又问:“陈留郡王要是再次大捷,身为御史长官,您准备怎么应对?”
倒吸一口凉气,常御史惶然失色:“这可怎么行!陈留郡王每一次大捷,梁山王就被逼退兵,守住回边城的各处道路。我就是不懂军机,也由公文上看懂郡王的大捷,与他不守王爷调度,私自进攻有关。两军对垒,战帅不和,这是大忌,这是大忌……”
韩世拓看着他,眸子一眨不眨。
“侯爷,你年青些,这事情老夫我看得明白,陈留郡王这是只顾自己,贪功不顾别人……。”常御史的话终于小了下去。
韩世拓凑到他耳边,轻而热络地道:“重情意的人,吸引来的只会是重情意的人。您不重情意还是我从此以后不重情意?郡王他,怎么会……”
余下半句,怎么会做出让忠毅侯为难的事情,不用说出来,估摸着常御史也能明白,韩世拓一抬腿,从亭子上下来,踱步走开。
常御史在初夏的风里独立半晌,狠狠给自己头上一巴掌,笑骂自己:“老书呆,你倒不如这以前的放荡子看得明白。”
心事如夏风中,家人操办亲事滴落的汗水,很快就消融的一点儿也看不见,眼前也处处明亮。
但常御史还是往后院走去,老书呆办事更要谨慎,不管是不是陈留郡王和忠毅侯的计策,请教下老侯总没有错。
……。
幽静的院中,为老侯静养,寻常没有人喧哗。今天有一点说话的响动,也不为过。
“父亲,今天借我戴一戴吧。”钟大老爷在老侯面前,躬身哈腰讨要。
老侯吹胡子瞪眼,把手中的白玉扳指更放的紧些:“我没打算给你,”
大老爷笑容满面:“今天南哥儿办喜事,您就给儿子用上一回,长长脸面不是。”
“哼!讨要你姑母的去!”老侯直接丢个白眼儿过去。
他苍老好似古松的面上,泛起微微的红晕,这是人的生机盎然,也让当儿子的暗放下心。
老侯的曾孙子,这是第二个在今天成亲,他更老了。除去给加寿准备功课时精神高涨以外,别的时候,大多爱静静对着窗外发呆,当儿子们的就来哄着他说话,让老侯恢复一些精神。
不过,也有真的想要扳指的意思。
大老爷堆笑:“宫里见皇上,皇上最近也总戴着这样的一个。”
老侯是人老心清明,把白玉扳指放到眼前看着,满意之极的时候,对儿子解释道:“你要是能见到太上皇,只怕他也戴的是这个。”
老侯轻叹:“这是小袁石头城大捷得来的,那一场战役主将是梁山王,当年的梁山小王爷。皇上总戴这个,是打心里盼着大捷,他先要个好兆头。”
大老爷陪笑:“所以您赏给儿子在人前戴一戴,儿子也盼大捷。”
“没法儿就猴我的东西,喏喏,这房里东西,你看上哪一样,你拿走吧。不过只能一样啊,再你拿走一样,也给你兄弟们挑一样,就这扳指,我可不给你。”老侯把手藏到袖子里。
父子正在说笑,常御史进来,钟大老爷看出他有话单独说,退出到房外侍候,预备着吉时到了,侍候父亲出去吃酒。
常御史说完,老侯没有一丝放在心上的郑重,口吻更是随意:“这官场上哪一天不是人心叵测,哪一天没有想扳倒人的官员?你呀,做好你的官,你的官与袁家是有脱不了的干系,但皇上岂是看裙带任命官员的人。老常啊,用心做事,这是第一位啊。”
“是是。”老侯心平气和,又有韩世拓的一番话在心头,常御史出来时的担忧再一次无疾而终。
说几个受教的话,老侯请他出去用酒,说自己就来待客,常御史春风满面而去。
大老爷给老侯换衣裳,眼睛还是在扳指上瞄,老侯佯怒:“咄!你怎么不去要你姑祖母的,”往外看看天色,应该离花轿进门不远。老侯往外边走边道:“你姑祖母是咱们家的老姑奶奶,这酒她应该回来吃,她也老了,去年说有一个牙活动了,但没有牙也可以吃酒,应该回来了吧?”
“姑祖母由二弟三弟款待,父亲这里就归了我。”钟大老爷说的自己都好笑。
老侯也没忍住,呵呵笑道:“这倒不错,你们分摊儿的看着。不过我这扳指啊,”袖子亮出来到眼前,瞅上一瞅,老侯喜笑颜开:“真不错,还是我自己光彩吧。”
父子笑着,一前一后的到前面,先遇上孩子们。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跑开,老侯更乐:“这一个一个的,大红衣裳穿着,敢情今天我们家不仅接新媳妇,还接来一堆红包儿?”
走向宾客的老侯,笑容更精神出来。
西北角的小院里,一个少年的妇人颦眉倚在榻上,面容上不是好声气儿。
丫头打扮的人对她说着话:“认真给奶奶请个医生看看吧,您犯的是心口疼,为什么偏说是头疼痛呢?”
少年妇人呻吟着:“我不能让家里人看出来,我是让气的。哎哟,”身子一动,心口又难受上来,少年妇人滴下泪水:“分明她是和我抢光彩,分明她仗着忠毅侯府是有意为之。”
丫头咬着牙骂:“这家子的人也亏待您,您是这家里的世子奶奶,今年刚成亲,为办喜事的各式动用东西也齐全。可这是为您和世子准备的,她龙氏不过嫁的是二公子南哥儿,偏偏跟您没隔多久进门,为您准备的东西,没用完的,可全归了她。这贱人好奸的心计!”
这一位少年妇人,是南安侯世子钟华的妻子方氏。他们的亲事在去年定下,在今年成亲。
钟南的亲事,是龙四进京后,老侯匆匆定下,这就兄弟们撞在一年里。
------题外话------
么么哒,求票票。
等到皇帝弄明白,在元皓脑袋上拍一记:“朕才不管你们呢,下去,好好的帮忙。”
萧元皓跟在脚下:“您只能向着元皓哦,只能向着元皓…。”
孩子们的笑声,把龙四为暂不能解决事情的悲凉抹去。衣角又一紧,柳云若略带紧张又讨好:“您去了哪里,刚才上包子上面,您不在,我让留下热的。”
看到自己失态地捏着衣裳,羞怯怯地嘻嘻一下,跟拔刀血战的那个又不一样。
为龙四整着衣裳,柳云若不能自己的还是很仰慕。
通过他自己射箭,知道射的近似完美有多难。
袁训微笑:“带着四伯父转一转吧,这附近你也熟悉。”
“四叔,”柳云若嘿嘿,但寸步不让。
“死心眼儿,这是我的四哥,难道不是你父亲的四哥?”袁训装作很生气。柳云若后退一步,还是嘿嘿,但还是不让步:“这得问过父亲,没问父亲以前,只是四叔。”
有趣的孩子又多了一个来,龙四认命的而又知道自己幸运。上一回进京,可没有人这样的推崇他。
“四叔就四叔吧,等西山去,我让你父亲好好叫我一声,看你改不改。”半真半假的说着,龙四让柳云若带走。
袁训陪着皇帝去小镇,两边无人,春风红花中,皇帝悠悠然:“要是打输,我要你好看!”
“这又是哪个侍卫进的言,您不说拿我是问,倒成了要我好看?”袁训跟在后面贫。
“朕不告诉你。”
小镇上,皇后看着这一对极出色的男子,有些无奈。当年她误认表兄弟为龙阳,不是没有道理。
……
两扇门打开的时候,里面透出木器家什的浓郁,还有一缕阳光。
春末夏初本就是日光强盛的季节,但龙书慧还是认为,这日光来自她身边的人,她的九婶娘,忠毅侯夫人。
宝珠没去想她动的心思,握住龙书慧的手,笑吟吟道:“赶紧看上一看,要添补还来得及。”
五夫人石氏见龙书慧发呆,轻推女儿:“长辈的心意,有福的孩子,按九婶的话,细细的看一遍吧。”
龙书慧不再迟疑,奉请宝珠先进去。在她后面,陈留郡王妃,大夫人谢氏,四夫人,和五夫人石氏一起进来。
“描金箱子十二对,内中银鼠皮袍六件,银鼠皮袄六件,银鼠衣领……”四个管事捧着册子跟在后面,用大家能听得见的嗓音报着名称。
龙书慧原本是想装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但听不了几句,泪水涌满眼眸。
长辈们全含笑,今天她是个顶顶要紧的人物来看待。
“宝蓝府绸一百匹,正红府绸一百匹……”
龙书慧应该对宝珠依恋,却只把依恋的眸光给了她,人依到陈留郡王妃身上。
郡王妃在她发上轻抚一把,柔声道:“还缺什么今儿赶紧的说,当娇客的时候不要白不要。”
“已经足够了,已经很多。”龙书慧垂下眼敛。
她随母进京,嫁妆随船而来。现在这里的,是四伯父奉祖父之命送来,和外祖父添箱的东西。余下的,尽是宝珠和陈留郡王妃准备。
厚厚的几大册,龙书慧双手捧住,给长辈们行着礼,在满眼的家什镜台,和箱上小匣子满满的银票里,把面庞羞涨起来。
“表姑娘可曾相看完?四老爷叫去呢。”一个丫头扒着门笑,无意中往房中看看,让东西晃了眼睛。
石氏接过册子,催着女儿:“快去吧。”龙书慧欠身退出,随丫头来到龙四住处。
花梨木喜字瑞云的条案旁边,龙四肃然的侧立,把个身子微微的对着条案欠着。
见到龙书慧进来,龙四面容冷峻:“祖父命我带来这个,你来叩头。”
英风煞气的一个头盔,散发出岁月的沧桑。
“先祖的东西?”龙书慧吃惊的脱口说过,不敢再有迟疑,走到条案前几步,双膝跪在下面。
这是头一任辅国公的衣甲中一部分,原本同灵位一起摆在国公府的祠堂里。
龙四一字一句,苍劲有力而又告诫十足。
“龙氏家训,在你之前,男闻女不闻。今龙氏女儿书慧,与别人不同。身系祖父与南安侯府之情意,南安侯府亦念其祖父之结交。龙书慧与钟南将成亲事,奉祖父之命,特把先祖家训告诫与你。”
铿锵有力的语言,让龙书慧惊吓似的白了面容。低声道:“是。”
“一,龙氏热血,誓守边城。子孙后代,不得有叛敌通贼者。
二,和睦乡里,扬我家声。子孙后代,不得有败坏祖宗名声者。
……”
龙四的说话慢慢的严厉,眼圈也慢慢的红了出来。龙书慧的身子轻轻战瑟着,眼圈也慢慢的红了出来。
最后两条,龙四是泣泪交加,声含哽咽。龙书慧也颤抖着身子轻轻地哭着,很快把个帕子濡湿。
“在诸姐妹中,你算有福气的,嫁到京里天子脚下,夫家又是勋荣世家,根基深厚。你当时时提醒自己,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龙四一气说了好几遍,直到他自己泣不成声,再也说不成句子。
“书慧谨记心里,书慧谨记心里,书慧谨记心里……”龙书慧越哭越抽噎,到最后一声大哭:“四伯父,书慧知道了!”
石榴红裙在地上拖动,龙书慧膝行到龙四面前,她已经是大姑娘,按理不应该再有这样的举动,但情绪激动的人哪里想得到,龙书慧以小姑娘之姿态,抚到龙四膝上,放声哭道:“四伯父放心,我打心里爱惜这亲事,这亲事来得不容易,我知道……”
赤红着眼睛,龙四此时心里想到的离不开龙五。他痛泪更下,举手在侄女儿发上轻轻抚着,泪中有含恨声:“可怜……你父亲早早去了,”
“呜……”龙书慧悲从中来,又是一大声。
龙四仰面,把泪水往肚子里咽,咽得“咕噜”一声:“可恨我疏于照管你母亲,你,和你弟弟。”
“不,四伯父你对我们很好很好,”龙书慧大哭道。
又是一声泪顺咽喉下到龙四肚子里,是酸是苦全翻上来。最后,他带着眼泪浮上笑容,虽然还是苦涩的断断续续:“但幸好,祖父不疏忽,你九叔不疏忽,老侯又有情有意,成就你跟南哥儿的好亲事。南哥儿,是个好孩子,”
龙书慧哭的更大声。这里,不是悲痛的泪,只自己感怜自己的身世,和她的幸运。
“成亲过后,好好的同他过日子。缺什么,不是我同你九叔客气,到底,你父亲不在了,我才算是你的父亲。写信给我吧。有难事,我离得远,就往这里来说。”
龙书慧大力点头,钗环晃动不已。
龙四深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勉强止住:“去吧,记住我的话就行。”
龙书慧给他叩了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龙四没有再看她,呆滞的望向先祖头盔,凝视好一会儿,浓浓的羞愧开始散开,他自叹道:“坏事情变成好事情,这恩情怎么报答呢?”
他指的,自然是袁训。
……
蔷薇花大放,花架子下面,龙书慧甩开丫头到这里,呜呜掩面哭的很是伤心。
按理,刚得一笔嫁妆,龙四教导也不是针对,她不应该有伤心才是。
一个小脑袋从花叶中先进来,认一认,韩正经奇怪地道:“书慧姐姐,你果然在这里。”
簌簌几声花叶动着,小脑袋退出去,小嗓子扬声出来:“书慧姐姐在这里。”说完,韩正经从进来的路过来,而不远处,一群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玲珑白玉簪在小手上,韩正经道:“给!正经送的。”眼睛还打量着龙书慧的泪珠。
龙书慧忙掩饰的擦着,打起精神给韩正经大大的笑容:“谢谢你,正经,只是,这是从哪里来的?”
韩正经还没有回答,一群小人儿过来。
“哈,在这里!”执瑜执璞香姐儿加福萧战常巧秀禇大路,还有萧元皓出现在花架子外面。
龙书慧夸张的送上笑脸,同时在想着韩正经小肚子里存不住话,等下一定说出来自己在流泪,她要有个让弟妹们满意的解释才行。
“给,”执瑜送上一个红珊瑚珠子如意金钗,执璞送上点翠红宝石的一对花钿,香姐儿送一双赤金红玛瑙耳坠,萧战和加福送一对红玉镯,常巧秀的是一对珍珠步摇,禇大路的岳父是财主,红花给他的,是迎面八宝赤金凤。
禇大路道:“这是我和小红花的礼。”
韩正经这就会回话,他还记得龙书慧问他,东西是哪里来的。韩正经瞪大眼睛:“曾祖母给我和好看孩子的,送给姐姐压住箱子底。”
“哈哈哈,那叫添箱,不是压箱子底。”孩子们笑起来。
只有萧元皓没有给,龙书慧也不敢指望,就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接过东西捧在手上,加福体贴的还带个乌木小匣子,由元皓拿着,就算他给的东西,方便龙书慧把首饰放进去,比空着手好拿。
龙书慧心头一热,眼泪又掉下来。韩正经又想了起来:“书慧姐姐一直哭。”
“为什么呢?”孩子们热烈的问着。
加福道:“是不喜欢南表哥吗?”
萧战道:“应该是南表哥今天没来看你,”
执瑜执璞拍胸脯:“放心吧,以后南表哥敢欺负表姐,有我们。”
“有我们!”萧元皓独自一个,也把小胸脯拍的响。
龙书慧又要忍泪,但面对他们,又更忍不住。一面哭一面解释道:“让你们感动的,看我哭的停不下来,多谢你们,容我去洗把脸,再回来好好的道谢可好不好?”
孩子们陪着她回房才离开,龙书慧让把房门关上,说自己要静一静,独坐在榻上,心头又跟刚才一样,陷入冰凉的往事中。
她知道。
她在家里听到过话,说话的是婶娘们。
“唉,今天有一家给书慧说亲事,父亲还是不答应,依着我说,赶紧的选一家定下,就不错。说到底,五爷是通敌卖国……”
龙书慧回房,深一脚浅一脚,目光呆呆。
家里兄弟姐妹的话,龙书慧还以为是开玩笑。但偷听来的这几句,让她丧父本就沮丧的心灵,狠狠的一大击。
通敌卖国的人全该死,这话说给京里的孩子们听,除去萧战家庭荣誉深,反应会强烈些,别的孩子们,包括执瑜执璞,可能都只是认为这个人该死,而不是痛到骨头的那种该死。
京里离战乱太远,远不如边城的孩子从记事起就知道,通敌害自己,害家人,也害邻居和同城的人,是个孩子也不要和通敌的人玩耍,是个孩子也要举刀杀他。
听这话的那一年,龙书慧不到十岁,却又偏能听懂了的年纪。从此见人目光躲闪。兄弟们姐妹们窃窃私语,不见得是说她,龙书慧也会飞奔回房,躲着不愿意再出去。
通敌?这是个不能面对人的罪名。
她小心的护着弟弟,不敢和母亲说父亲,也不敢和弟弟多谈论。在心灵的困苦中,无人开导,龙书慧渡过别人在父母呵护下懂事的年纪。
她早早的成熟了,原本是娇女儿,这就学会看人眉眼。跟娇憨的看人眉眼不同。
祖父不给她定亲事,外祖父着急,难免在女儿面前说的有话,龙书慧听得懂时,总是默默从母亲身边走开。
亲事是女儿的归宿,但对龙书慧来说,她有通敌的父亲,哪里还有好的归宿等着她。
幸好,两个表弟把母子们接到京中,在袁家长辈的抚爱之下,周围环境也没有知道她父亲通敌的人,龙书慧舒心畅意的成长着,钟南也非常让她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