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内城的一间屋顶上,往下一看,亲眼见到一个不新不旧的屋子里,住的不见得是有名人物,但钻出来一个人,铁甲铁盔,手持铁枪,大声呼喝:“铁甲军!”手起一枪,扎向一个敌人。
和他一样的铁甲军,哪怕刚才一直在战团里的,也抽身离去,寻出自己的盔甲穿好,再次出来汇集。
很快,外城也有一支小型的似模似样的军队出来。
这个时候的地底下,袁夫人还在马上狂奔。
这地道里能跑马,而且长期有一匹马在这里养着,跑多了马可不行,就这一个还要跑马的人路熟悉。她在赶往大同府。
去做一件她必须要做的事。
先辅国公去世以后,知道地道的人只有辅国公和袁夫人。袁训在岁的时候,才带下来见识。而辅国公府,以国公和儿子们以前的互相防备,公子们后面全有郡王,袁夫人不信兄长会告诉儿子们地下有路。
就是公子们全知道,女眷们不见得知道。如国公夫人,袁夫人敢打包票她不知道。
抹一把汗水,到底是许久没有骑过马,袁夫人喘息加重,但只歇息上一会儿,再次打马如飞。
……
“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这样忍着不行!”世子妃走来走去,边大发脾气。宝珠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等着上面传下来消息。
来看丈夫的夫人们中,已有人哭泣:“我早应该走的,我为什么要来!”但看那最娇气的小沈夫人,却没有哭泣,静静站在她的家人中间。
有脚步声下来,红花后面跟着万大同。
万大同满身是血,还有什么可疑的污迹,味道深重的过来。宝珠没有掩鼻,迎上去急切地问:“万掌柜的怎么样?”
“他们攻进来了,正在烧房子!”九月的夜晚,万大同满面汗水,喘息地道:“大同起火,两处卫所有喊杀,奶奶,这是大举进犯,请奶奶带着女人老人孩子,从旷野中逃走。”
“不!”宝珠叫了出来。
这是她的家,有人烧房子?
这是宝珠最喜欢的地方,也是老祖母最喜欢的地方,老祖母守着加寿不能跟来,早有封信到了说委屈,又让宝珠好好的代她吃她喜欢的东西,不要屈着身子。
万大同急道:“咱们等援兵,至少好几天,奶奶!小哥儿要紧,你们赶快走吧!他们身强力壮,我们也只能挡上一时!”
“不!”
如果说宝珠刚才的话是冲动而出来,这一句愤怒的拒绝则经过思虑,虽然思考的时间不久。宝珠怒了:“这是我的,是小爷走时交给我的,是…。”她说不下去,停上一停,泣不成声:“是寿姐儿长大的地方!”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这当口儿哪能完全抒发。把泪水硬生生咽回,宝珠全身怒火熊熊。
“他们有多少人?”
万大同道:“五六千人!”再一次爆发:“奶奶走吧!咱们几个人才杀他一个,又本身人就不足,咱们哪里有上万的人去抗!”
宝珠忍住泪:“咱们的人死了多少?”
“奶奶!”
上面又下来一个人。
孔青伤在腿上,一瘸一拐地过来,弯刀当拐杖柱着地。下来就道:“快走!我们挡不住他们!”
宝珠昂一昂头,不再问自己的人还剩下多少,对着所有的老人孩子女眷们提高嗓音:“都听到了!不战,就只有死!”
她的嗓音清冽中带着决绝,激得所有人心头回响,都跟着凛然起来。
“老房子有上百间,每个都有地道口!咱们这里还有数百的人,三十个人成一队,分别去二十个地道口下面。打开地道,放他们下来!”
“这样不行!”孔青和万大同赤红着眼睛阻止。
宝珠一样红了眼睛,坚决地道:“逃到旷野中,我们也是死!”对一直跳脚要上去的世子妃,对一直哭泣的女眷,对着那些或沉默或害怕的人,大声道:“地道入口狭窄,他们不能一起下来。下来一个,就杀掉一个,能打杀的人上前去打杀,不能打杀的人,想尽办法把地道口堵住,不让余下的人再跟着下来。”
粉嫩拳头挥舞着,疾声厉喝:“二十个地道口,每个地道口大家全力杀上二十个,咱们就能保住命!去吧,不要怕!”
“三十个人一队太多了!”世子妃怒喝:“我的家将何在!”
“有!”守在她身边的还有家将
“你们都有功夫,五个人一队,跟着我,我们去三个地道口!”世子妃的家将加上丫头婆子,倒还有十五个人。
宝珠的嗓音,随后也响起:“这地道里还存有兵器,吃的,衣裳,菜油。能用上什么就用什么,”粉拳往下一扑:“血债血来还!”
……
小镇上,还能抗敌的人已经不多。辛五娘一刀扎过去,再一脚踢开他,往后靠在墙上,累得直想闭眼,但眼前晃动的是杀不完的敌人。
“五娘,进来!”
红花从附近的院门探出头,这么一叫,吸引几个人过来。见红花是个美貌小姑娘,邪笑着握刀过来。
红花拖起辛五娘进来,一面抱怨她:“为什么要天豹跟小爷走,不走还能帮上忙。”辛五娘全无了力气,微声道:“想他,跟着小爷走能有个好前程。”
这是辛五娘在船上听到宝珠对袁训的低语,她痛哭半夜,认为自己不能害了儿子,把他打发跟袁训离开。
袁训差点儿就带走孔青,也幸好他没有带。
说这句话的功夫,辛五娘和红花走进房里,而几个敌人也走进来。镇上能反抗的已没有多少,他们哈哈大笑着,走得自自在在,以为红花和辛五娘手到擒来。
见女人是没有了,只有一个洞在地上。杀得性起,往里就进。刀光一闪,一个脑袋骨碌碌的滚下去,溅起红花一身血,红花却拍手笑:“第三个!”
余下的几个人还没明白,万大同和孔青冲出去,很快解决。关上这个地道口,万大同道:“换个地方,别轻易就让他们发现。”
红花扳手指数完:“第七个,”对一旁休息的辛五娘道:“你歇着,我去帮忙。”
…。
小沈夫人握着簪子,有点儿怕,有点儿希冀,有点儿担心:“我用这个行吗?”宝珠只要她不哭就行了,鼓励道:“好极了,你站最后面。”宝珠手里握着个棍,没打过人,双手握着,眼睛看着地道口,随时扑出的紧张着。
地道口缓缓打开,邵氏瞅着:“怎么没有人来?”张氏道:“要有人上去引吧?”方明珠挺身而出:“我去!”
几步出去,窗上一张望,见院子里恰好有两个人走来,刚才是怎么出来的不记得了,这就吓得汗毛直竖,大叫一声:“来了!”缩身往地道里一钻。
下面的人全慌了,这里有两个男的家人在,道:“不要怕,”就见上面两个人出现。这两个很谨慎,往下面看了看,见下面黑咕隆咚,先抛个火折子下来,这一照,女人面容全出来。
“有女人。”怪叫着,一个走下来,刀在身前舞动,另一个紧跟身后,一起下了来。
宝珠等人没有经验,全慌了。张氏抛个棍,让刀击飞。邵氏扔口锅,让击飞。方明珠和小沈夫人抱成一团滚在一旁,两个家人围攻一个,另一个则对着女眷哈哈笑着过来,他手中的火折子重又点起,看上去明亮又恐怖。
“哗啦!”
一泼菜油过来,中他一脸一身,那火折子,自然是见油就着。惨叫声在地道里响起,方明珠来了勇气,松开小沈夫人,飞快跑去放东西的地方,也取来菜油。
对着激战的家人大叫:“让开!”
“噗!”
菜油泼得太早,三个人全一脸一身。
小沈夫人也来了勇气,大叫:“点火!”
宝珠颤抖着手,把才点着的火折子扔过去,离得太远,火折子又飘落到地上,方明珠捡起来,笔直对着冲过去。
那五尺三高的大汉,吓得往地道深处就跑。
地上一个棍,把他绊倒,张氏站起来,面色幽静:“倒了的!”方明珠扑到,把他身上油点着。
火光中,另一个烧得肉香,和这一个烧起来,中人欲呕,但女眷们拍手欢笑,没笑一声,见那着火的人猛然跳起,笔直对着她们冲来。
两个家人上前拦住,真是不幸,他们身上也有油,这就燃烧起来。
生与死,又一次摆在面前。宝珠大叫:“衣裳棉被!”丫头们七手八脚抬出衣裳棉被,这就在脚下,本来是准备来不及关地道口,用来堵人的,这就几个人握住棉被,还有宝珠,用身子隔着棉被,把那烧着的人扑倒在地。
几个女人,把一个大男人扑倒。
烧着的家人在地上打着滚,忠婆抱着袁怀瑜在旁边指挥:“用被子扑熄!”邵氏等人抱起衣裳,又把两个家人也扑倒。
再拉出来,见有烧伤,但性命却保住了。
大家松口气,再等下一个。
袁怀瑜早醒了,黑眼珠子瞪着,看得很是入神。
…。
梁山王世子妃最为威风,跳出地道口,到外面就杀。见人多了,转身就进地道,有跟进来的,家将们一起发力打死,抛将出来。
…。
苏赫暴跳如雷,在街上走来走去:“给我把人找出来!”放声再吼:“放火,全都烧了!”
…。
地下,宝珠以手掩住扑通乱跳的心口,还很沉着:“万掌柜的,去各处看看大家杀了多少,上面还有多少敌兵!等地道口露出来,我们是合起来逃呢,还是分开逃?”
没多久,世子妃等人匆匆过来。世子妃晃动双刀是得意的:“我们杀了二十七个,”这里显然不是笑的地方,但宝珠尽力给她一个笑容,再掷地有声:“如果死了,本钱是足够了。”
世子妃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可见和小王爷是夫妻,她没错进家门。
宝珠的话,把她的笑声打断。
“我们有几条路走!去大同去旷野去卫所…。”宝珠默然神伤:“但大同卫所都不安全,去旷野也是个死。”绷紧面容,望向忠婆和奶妈:“小哥儿最重要,要送他们安全去太原!”
忠婆奶妈潸然泪下:“是!”
宝珠再看世子妃,颇有深情:“姐妹们是我的客人,我要保你们安全离开。”女眷们凝视过来。
“万掌柜的,孔管家!知道你们辛苦!但这会儿说不得辛苦。你们保小哥儿和夫人们从旷野离开!我们杀了他们不少人,苏赫心思全在镇上,旷野应该安全!”
红花急了:“奶奶不走吗?”
宝珠摇摇头,取下自己一件首饰,给红花别在发上:“红花你也走吧,我这是私心,但你跟着我长大,虽是主仆,已如姐妹,你跟万掌柜的走吧,把小哥儿交到郡王妃手上,我留下来,”再怒视余下的人:“得有人不走,在地道里和苏赫周旋,才能让他不往旷野上追!”
红花泪流满面:“我不走,我要留下!让奶妈走吧!”
宝珠微笑摇头:“不要孩子气,”又推梅英:“你是祖母给我的,”
“不!我不走!”梅英也是大叫:“奶奶说得对,要有护着小小爷和夫人们离开。”对着丈夫忽然一抱,梅英在孔青面上狠狠亲亲:“不要挂念我,如果我死了,你记得再寻一个好的。”
孔青是个汉子也哭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让后面的话能淹没。
“我们不走!”
“我们留下!”
说话的人,有袁家的旧家人,老幼女人,也有住户们,也有借住在这里的客商们。当下抵抗则生,放弃则亡,群情激动,不能自己。
地道离地面有距离,但也能听到上面的火烧声。
“呜……”
远远的号角声,穿透火光直透地下,但听不清楚。
万大同最早听到,立即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他静静的在火光声中寻找着,“呜……”号角声再次出来,万大同一拍屁股,忽然跳了起来:“这是援兵!”
自己人和别人的号角声,万大同久在边城,他听得出来。
镇外,陈留郡王命人:“摆好队形!”浓眉对着镇上火光看去。他的心揪成一小把,岳母,小弟的儿子,小弟的妻子,小弟是个爱妻如命的,又他是一脉单传,才有两个儿子,要是有个好歹,小弟不得痛死过去。
“郡王!杀进去!”同来的太子党们早怒不可遏,纷纷拔出刀剑。
此时已不是点清对方人数看清虚实的时候,陈留郡王从马鞍摘下自己大刀,横于手中。断喝:“擂鼓!再告诉苏赫,他杀我一个,我杀他一百!”
当先带马,陈留郡王头一个对着小镇冲去。他的面前,是袁训的笑容在晃动。
这是小弟有了那稀奇宝贝加寿以后的笑容,当时陈留郡王看不惯,还骂过稀奇宝贝。现在看来,那生下孩子的宝珠,可不就是稀奇宝贝吗?
岳母大人,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妻子可以哭死,国公可以去死。
那叫宝珠的,你也不能有事,不然小弟可以去撞墙。
还有两个宝贝内侄,这是袁家的根,要是自己晚来一步,宫里会不会找自己算账?
“姐丈,你就从没有抱过我的加寿,”小弟欢快的话还在耳边闪动。陈留郡王暗道,只要你们没事,我好好的抱抱你们。
鼓声震破天,呐喊的人们冲向小镇……
天色,已经微白,半夜已经过去。袁夫人筋疲力尽地出现在地道的尽头。汗湿透衣裳也湿了发丝。
扶着墙,袁夫人走上去,心中也在暗祷,孙子们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宝贝儿,有事到来,当祖母的反而抛开他们。这是对忠婆的信任,也是对家里的责任。回想当年十里红妆,一个小镇陪嫁,谣言说几乎搬空国公府。
她出生于这里,也要保护这里。
“格格!”
扳动机关,地道口打开……。
这一天的上午,风从遥远的山间来,西风滚滚红尘中,没有人想到晚上将是一场浩劫。
宝珠从草场上回来,没有把方明珠在那里安置下来,反而把邵氏张氏全带回来。
坐下来,邵氏就嗫嚅:“宝珠啊,这事儿怪我是不是?你才让我和你三婶娘一起回来。”她先揭开话,宝珠倒不好就说。
犹豫的神气在面上浮动着,张氐就接上话,对邵氏道:“二嫂,早我就说,那群猴子们就欺负你,对着我他们就不敢,对着你,就菜凉菜难吃,你就让人重弄去。什么是难吃?按宝珠说的,从没有亏待过雇工。每天有肉,饭管饱,钱不是最高价的一家,也从不拖欠,他们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人家?不做就走!你倒还天天依着他们,把他们惯得对着你就挑刺。”
宝珠也是这样看。
话让三太太张氏全说干净,宝珠就不再评驳此事,只接下去告诉邵氏:“二婶儿你在家里呆几天,换下你回来,一个是让你和三婶娘休息休息,再来是换上别人,让尖刺的知道你的好,你不在,谁会那样依着他们。”
张氏一直就说邵氏对雇工们太客气,而有些雇工是遇善则欺,能占个吃饭喝水上的便宜也是好的,这是种能拿人一把,就捏上一把的。
邵氏小声地道:“这不是对人要好吗?宝珠也说过的。”
人要善良。
每个人都听过这句话,有人太善良,就对谁都善良。
但善良的本身,它并没有错,只是用错了地方,或用错了角度,用错了时间,用错了空间。
邵氏满面自责,而且在糊涂。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全部心情,宝珠也可以理解这心情的过程。
邵氏张氏在家下人眼里是太太们,在小镇上没有人会惹她们不喜欢。但换个地方,雇工们打个短工就走,当长工的也有刺头,欺负主人家。他们是新雇来的,对主人家还不清楚,没有老家人的忌惮和懂事,邵氏一味的摆善良,就成助长。
宝珠没有怪她,觉得一时也解释不清,又或者不想解释,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有一个更好解释的场景,只笑上一笑,恰好赵大人过来会她,邵氏张氏和方明珠走开。
把方明珠带回来,是方明珠在经过一场洗礼,学会感激的同时,也没有精明。怕方明珠也让雇工欺负了,又邵氏张氏全回来,方表姑奶奶独自留在草场上也无意思,索性同回。
邵氏走出门,还在茫然:“全怪我是不是?”
张氏好气又好笑,劝道:“宝珠回来了,主心骨儿在这里,你我少责任,别怪自己了,回去歇会儿,再去厨房看看要弄什么,弄个可吃的给宝珠和亲家太太。”
斜眼到一旁,见方明珠唯唯诺诺,张氏满心里纳罕。
张氏不喜欢方明珠的程度,不低于掌珠。但宝珠带了来,张氏尊重宝珠。从接风那天到今天,一共见过两回,见一回吃惊一次,这又见一回又是不敢相信。
以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说话全无家教的方明珠。在张氏骂不好人,就鄙夷到根子上,直到方姨妈那里。她也能改好吗?
但张氏尊重宝珠,本着尊重当家的宝珠,张氏对方明珠笑容可掬:“你也来吧,要学点什么,打发这日子。”
虽然心里还在嘀咕。
…。
静夜无人,所有的一切都像停止活动,甚至风声都不再明显,凝固在夜的黑暗中。
红花把铺盖卷儿铺好,卫氏和梅英才恋恋不舍的从宝珠面前站起,卫氏那眼神儿该诉说的全在里面。
宝珠娇声,对于伴着她长大的奶妈,有种对母亲的心情。嘟嘴儿:“哪有这么的快。”
“那你也要当心,当心!再不要去当什么二爷。等下个月身子查出来,下下个月就显怀,还是老实当奶奶。”卫氏抓住宝珠的话,又是一通的交待。
她白天听到宝珠会赵大人时说的话。
赵大人已收到太子的信,过来就拱手笑:“以后要听二爷吩咐差使才是。”卫氏白天不好说,晚饭对着宝珠已说了一个晚上。
宝珠抿着唇儿不说话,越回奶妈就话越多。在奶妈来看,小爷回来一次,奶奶就应该怀上一个或两个。虽然是前天才夫妻分离,但谁敢保证肚子里没有,所以不要舞棒弄棍的,问题宝珠她也不会不是?就要交待上一大通。
红花把帘子放下来,在帘缝里对着走出去的卫氏梅英扮个鬼脸儿,小心把帘子拉好,再回身对宝珠悄笑:“卫妈妈看着不老,说起话却愈发的上了年纪。”
“嘘,”宝珠缩起脖子,偷偷笑的神色:“快别招惹她。”脚步声刚从窗外走过。
红花嘻嘻一笑,去侍候宝珠睡下。
打更人的梆声,恰好敲在:“二更,小心火烛!”
离此一百里左右,车马狂奔,似黑沉山石强横的移动,杀气压抑得四面八方无端涌动着,劈开前方沉寂。
路口,官道一分为二。福王从黑披风下露出面容,对着苏赫咬牙:“去大同!”苏赫给他一个狞笑,低沉而缓的嗓音满是蠕动的恶毒:“不!”
他不容质疑的道:“我去袁家!”
福王让烫着般的从马上蹿出来,几步就到苏赫马上,跳起来去扼他的脖子,强烈的家仇与恨让他的狠毒不亚于苏赫,甚至一拳想去打苏赫的脸,给他一个教训:“我对你说过!袁训不在了!他走了!”
他虽有功夫,却不是苏赫的对手。苏赫一个横肘打开福王,见到他飞落马下喘息,再狼狈的爬起来,苏赫带出轻蔑,汉人,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他的恨意更浓:“不是你耽误我几天功夫,怎么会让袁训跳掉!”
“他什么时候走,我怎么知道!”福王用力拭去嘴角边沾上的泥土,黑色眸子沉郁深幽,怒道:“他已经走了!先拿下大同城,再血洗袁家不迟!”
苏赫的注视并不算久,但只一瞬,就从福王眸子里捕捉到自己想要的迅息。“你!”苏赫静静的问:“是有意等袁训不在这里,才带我进来?”
福王有一刻很想钻个地缝。内心暗骂着这蛮夷就是粗鲁不知礼,但还是一挺身子,怒道:“我没有!”
这想法只存在于福王的内心,但他并不知道袁训等人的行程,也就无法操纵,只是一直试图说服苏赫先拿下大同,再血洗袁家。
两双目光金石迸溅的碰上,都带着不示弱。
激出的无形火花,像是能压住星辰和月亮。
远处有野狗叫上一声,把福王头一个打醒。他一甩脑袋,喝道:“大事为重!你不要儿戏!”
“大事为重!报仇就是我的大事!”苏赫毫不犹豫地回了话,还是按刚才的那样,一带马缰:“勇士们!跟着我走!”又一指另外一个黑披风罩面的人:“蒙根都!去大同!”
呼呼啦啦的马蹄和衣裳带风声中,苏赫去了。
他早有奸细混到袁家小镇,他知道路,他不用福王再打发人带路。
对着他的背影,福王对着地上呸上一口,面前出现两道不逊的目光。受苏赫指派的蒙根都,和苏赫一样,是瞧不起汉人的。
见到福王表示对苏赫不悦的举止,蒙根都用不流利的汉话表示自己的蔑视:“不大同的,你愿意?”
内心怒气已经九成九,这一句话添足福王心中十成十的怒火。他攥紧双拳,全身上下瞬间明亮,随时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喷出火:“没有我,你们也休想进大同,休想进中原!”
“那,快走吧。”福王气得就要炸掉,蒙根都却无所谓,甚至咧开嘴儿一笑。
这还是轻蔑,还是藐视。福王在狂暴中,很不容易的让自己重新平静。狠剜一眼过去,冷冷道:“到了那里听我的!光是你们,又懂什么!”
福王在心里暗骂,蛮夷!
但此时此刻,他需要这蛮夷,没有这蛮夷,他就无法打下大同!
哪怕他占不了大同几天,也要让一些犹豫的人知道,他可以不费功夫攻下大同。也是宣告,他可以不费功夫攻下他城。
如京城。
…。
先是狗叫。
袁家小镇位于城外,镇上有食物,很多野狗在附近出没。宝珠初来的时候,不但晚上不敢出去,就是白天僻静的地方也不敢去。
后来有了寿姐儿,会走路了爱乱跑,虽有家人小子跟着,但宝珠也不放心。驱散打杀过不少凶狠的野狗,又有一些时常喂食,熟悉了也才不怕。饶是这样,宝珠是不许它们进镇的,怕加寿会吓到。
加寿喂鸡,见到有狗来吃食,会大叫:“打打,”笔直冲过去都不怕,就是见到以后学出来的。
狗叫的邪乎,狗也有灵性,知道来的人心存恶意,就叫得格外狂声。
打更的人,换上不久的中年人,和袁夫人差不多的年纪,从屋里出来,正要睡让打断是很不喜欢的,虽然他为打更,只能小眯会儿。
骂着:“明天全打死,让你们风吹也叫,草动也叫!”总觉得有狗有镇子里面叫,打更的人自言自语:“除去孔管家养的护院狗,哪里还有狗进来?待我去打杀!”门后找出棍棒,握在手里出来。
对面屋里有了灯光,猛烈的咳声,上气不接下气的似山崩地裂而出。夹在咳声中,有人颤巍巍叫:“土山,”
打更人走到门外陪笑:“爹,您睡吧,狗中了邪,等我到箭楼放两箭吓走它们!”
“土山!”叫声颤抖,但严厉起来。
打更的人吓一跳,小时候他做错事情惹老打更人生气,才是这个语气。这下子知道有话要说,不是让狗叫惊醒那么简单,推门进去,见老打更人哆嗦着,已在穿衣裳。
他上了年纪,得了骨疼病,手抖得穿不好,一半衣裳全拖在地。
“爹,您有话对我说,夜里冷,别起来了。”打更人上前去阻止。
“滚,你还是小,咳咳,你不懂啊……”
老打更人虚弱的骂着儿子,给自己穿好衣裳,嫌他扶着走得慢,让儿子背着出这院门。狗叫声更狠,天塌下来似的一声接似一声。
打更人恍然想到:“爹啊,是不是有天灾,狗子狐子都有灵性,有天灾比人知道的早,才会这样!”
揉自己胸口:“难怪我大晚上的睡不沉,心里一直的跳。”
“老弟,你也起来了?”老打更人还没有回话,街上响起说话声。十几个全是苍老的老家人走出来,手提棍棒的,手握弓箭的,对老打更人招手。
那手在月光下面露出干瘪青筋,亦是苍老的。
旁边都有年青人扶着,不是儿子就是孙子。年青的孙子们打着哈欠:“爷爷你们这不是折腾吗?小心把夫人奶奶吵醒!”
他的爷爷给他一巴掌,也是无力的。骂道:“不长进!”老人们一起摇头:“年青!跟我们那时候不能比。”
“那时候我跟着老国公,老老国公,嘿,那威风…。”
孙子们叹气:“又吹上了。”上了年纪就是爱吹当年勇不是,扶着他们去镇口。
箭楼的下面,孔青养的护院狗欢腾的也是大叫,对着镇外叫得亦是凶猛。孔青人在箭楼上面,也感觉出黑暗中有什么扑面而来,肃杀又淋漓。
但他也没有想到左有大同,右有卫所,苏赫就在不远。
“这是哪里不长眼的客商,半夜还赶路?”孔青道:“万大同,像人数不少,又带着沉重的货物。这敢半夜走路,错过宿头的还好,要是强盗?”
在这里才陡然一惊,又听身后无人回话,去找万大同时,见他已经不在身边。
箭楼里放着的是巨石和滚木,弓箭兵器也有。万大同已下去,拖着巨石出来,把镇口挡住。
孔青探出身子:“我就下来帮你!”一回眸,见一堆老家人先过来,老打更人嘶声:“孔管家,示警示警啊!”
他的儿子趴在地面,一只耳朵对地,面色早难看之极。
“怕有上千人!”他大叫着,又让他老子推了一把。老打更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抢走儿子手中的梆子,用力敲击着,同时大叫:“天灾,起来避险了!”
老家人的嗓音,带着年老气弱的嘶哑,但是一起长呼:“天灾了!起来避险了!”
后面是中年人年青人的乱哄哄,也不再说祖父们吹牛,乱嚷:“抄家伙!”
“去帮万掌柜的,封镇口!”
“两边,那边也要封!”
“点火,向大同示警!”
苏赫的铁骑清晰可见时,袁家小镇灯火通明,已进入作战准备。
……
“母亲,我去看看!”宝珠早穿好衣裳,这狗叫得太狠,让人想睡也难。她先到袁夫人那里看孩子们,却发现袁夫人比她还要警醒,袁夫人自幼生长在边城,经过的危险比宝珠要多。
也给孙子们穿好衣裳,忠婆正在收拾小衣裳。都过了半周岁,已加上辅食,和以前对加寿似的,弄些软软的米粉糕饼和点心给他们自己啃,这就全带上,又让奶妈全进来,沉着的吩咐:“给自己多备些吃的,拿上厚衣裳。”
宝珠就这时候进来,不多的慌乱也安静下来。
她的婆婆平时不声不吭的,不是在房里思念亡夫,就是抱着孙子们玩耍,但关键时候,似青山巨石让人镇定。
宝珠更放下心,有母亲在更不用担心儿子,轮流亲了亲孩子们,见他们睡得正香,呼呼的,毫没有让惊醒的模样,宝珠道:“真是有福气的孩子。”就要往外面走。
袁夫人叫住她。
宝珠回身,见袁夫人带着从没有过的郑重,而且她不紧张,在震天响好似全天下的狗全在这一刻叫起来时,奇异的能让这房里还保持着平静。
“过来孩子,到我身边来。”袁夫人招手,同时对忠婆看看。
忠婆欠欠身子,对奶妈们道:“放下哥儿,你们先出去。”带着她们退出。
烛光下,婆媳两人相对,袁夫人低沉而有力——有力的嗓音对她来说,是个少见的事情。
“听着!”她厉声。
宝珠用力点着头。
“凡先盖好的房屋,都有地道入口,知道的家人是…。你出去后,见事情危急,救人要紧,打发全镇的人进地道。”
“是。”宝珠凝眸,不敢错过一个字。
下一句话,让宝珠惊心不已,也佩服不已。
“近些日子来投店的客商们,也许也会奸细,你出去后要严查!”
宝珠张口结舌,一把握住袁夫人的手,焦急出来:“母亲,还有什么,请您赶快教好!”
袁夫人还是笑得亲切温柔:“不要慌,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你要记住不要慌。”宝珠拼命的点头。
她以为宝珠已经很能干,但今天才知道宝珠还是很年青,要学的还是很多。她仰起面容,迫不及待的等待着袁夫人的话,随时用耳朵捕捉,深深存到心底里。
“客人们要安排好!”
宝珠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