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始她还不知道谢氏往哪里跑,还在想不管她跑到哪里,也不能不让自己寻到。跟上一段战以后,见谢氏是往国公书房里去,凌姨娘不害怕反而欣喜。
把个掸子更挥舞着,凌姨娘暗想,很久不见国公,这一回媳妇过去,国公总要出来。辅国公随在军中,一年八个月的回来一次,有好几年凌姨娘没好好的见过他。
不顾寒冷,借着地上雪把头发抹顺,又让女儿看过自己衣裳还算新奇,凌姨娘满心欢喜的往书房外面去,对着前面谢氏背影暗乐,淫妇,你倒计儿巧,这是白送我便宜,好淫妇,算没白骂你一回!
书房就在前面,谢氏哭声更高,凌姨娘怒骂更重。
见大门紧闭,谢氏带着陪嫁,遂往冰冷雪地里一跪,大哭道:“父亲救我,姨娘她要杀我呢。”凌姨娘在后面追上来,对着谢氏就打,谢氏的陪嫁挡住,大家一起痛哭:“姨娘要杀人!”
龙素娟气喘吁吁,她四体不勤,累得腰像要断掉。又因为追打谢氏威风,支持她没半路回头。
追上来后龙素娟得意,这样多得意不是?
对母亲道:“别饶她,惯会说假话。”
书房大门在这时打开,走出一个当值小子,一个当值的丫头。两个人板着脸道:“国公让问,这在闹些什么?”
“了不得了,姨娘怪我们大奶奶出来见客人,她不能出来,见到大奶奶回去,就要动刀子剪子,要和大奶奶拼命,”谢氏的婆子中,有一个是她自幼的奶妈,奶妈早就不能容忍凌氏母女,顺带的也认为嫁错龙怀文,这就添油加醋抢地大哭。
凌姨娘气怔住。
她的确是这样的想,但她今天可没这样的说。
不等她说话,谢氏的丫头又哭起来:“我们大奶奶陪了一天客人,晚上又和奶奶们各捡一件差事,去金银库上帮着收回器皿,饶是累了一天,回去还让姨娘打骂要她的命,这日子可没法子过,带累的小公子也吓得哭,半夜几回惊醒,可不能再住到一处去了。”
凌姨娘恼得人僵在那里,一直是她黑人,几时轮到人黑她?这从没有过的经验涌上心头,堵着全成了大石头。
小子和丫头面色更板,小子对凌姨娘手中家伙看看,喝道:“姨娘住手,国公面前不是能撒野的!”
丫头一拧腰,进去回话。
大门上有灯笼,地上有雪光,丫头水灵灵的,小腰身活得像春天的蛇,让凌姨娘心头又火起。对着小子斜眼:“你算什么,也敢来呵斥我!”
没说两句,丫头重又走出来,正眼也不看凌姨娘,对小子道:“你带几个上夜的人,帮大奶奶搬到花房旁边的藏春坞去,国公吩咐,夜里他要休息,不许再吵闹,大奶奶和小公子也要歇着,先搬开,明天再论这事。”
说过走下去扶起谢氏:“雪冷,冻病了可怎么好?”
凌姨娘气得火星直冒,骤然省悟,把掸子一丢,双手掩面尖声哭泣:“国公爷,我是冤枉的啊,您倒是出来见见,您就知道,”
没有人理她,小子带着谢氏一行人去搬铺盖,先在别处铺陈下来睡下。丫头自进去,小子回来关上门,独留凌姨娘母女在外面叫到嗓子哑,白喝一肚子北风。
她们的动静把宝珠都惊动,何况是这府里的人。
各房翘首等结果,都有婆子或丫头回来,把国公的话回上去,
宫姨娘知道国公不会过来,时常和沙姨娘作伴儿睡。这就掠一把发角儿,她睡不着了:“国公还真的要整顿家事不成?”
“凌氏也太不像话,她就一个媳妇,怎不好好待她?”沙姨娘撇嘴:“是她自己招来的。”无意中出来几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说她。”
随即,她和宫姨娘同时沉默。
多行不义必自毙,是辅国公经常说的话。直到现在,两个姨娘才咀嚼到国公这话,像是早有深意。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又嫌起夜烛光晃眼,宫姨娘吹熄烛火,不让值夜的人再点,和沙姨娘默默无言,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出神。
老八龙怀城在房里听到回话,更是睡不着。披衣起来到母亲房中,辅国公夫人也早让凌姨娘弄醒。
国公府不算小,但内宅只占一部分,二门以外,又有园子,各再占一部分。又雪夜寂静,女人尖叫,各院都听到,就是主人没听到,也有人上去回话。
国公夫人还没有睡,让人去看着今天运用的东西全收归入库,一样不少,就是碎也有碎片在才行,就早把国公的处置听在耳中。
龙怀城进来,心情不错,让丫头们进去,老八微笑:“我说得没错吧母亲,我家弟妹不答应。今年和往前不同,弟妹在这里,她看不顺眼,是要说的。”
想想今天席面上,宝珠的举动,龙怀城就笑容加深。
宝珠要听到这话,一定会反驳。她去年怒斥姨娘不像姨娘,是让这些人逼出来的话,宝珠才没闲功夫去多管别人瓦上霜。
但这府里爱听的人太多,这就奉为名言。
国公夫人一笑:“是啊,这家里也太乱。”对龙怀城道:“我打发个人去看看大奶奶吧?”
龙怀城皱眉:“管她呢,以后让大哥知道,还不说我们挑唆的。和糊涂人,我们少来往的好。”
“可你父亲都让她搬,我怎么能不让人去看看?”
国公夫人自己拿主意,叫进一个丫头:“绿素,你拿一个手炉送给大奶奶,再告诉她不要忘记,明儿一早打发人去厨房上,让早饭送到藏春坞,免得送饭婆子不知道,把她的早饭还送原处,再去要,不是就晚了。”
丫头就出去,龙怀城见这样安排,道:“倒也周到。”回房去睡,想来会睡得香甜。
藏春坞里,谢氏对国公夫人的丫头道谢,钱箱子是搬出来的,打赏她几百钱,说明早亲自去谢。
这里是个温暖地方,近花房,又有树木众多,风雪吹不进,温度和出这里相比,相差好几度。
把儿子安顿好,谢氏一反刚才的狼狈,满面舒坦:“总算和她作上一场,出一出心头恶气。”
奶妈为她出气是愿意的,但是上年纪,总想的多。
“奶奶你确定国公明天不向着她?”
谢氏笑了,和龙八公子一个腔调:“有弟妹在呢,她若看不下去,她能不说?”奶妈今天没到席面上去,只半信半疑。
有个丫头跟着谢氏在,对谢氏的话深信不疑。对奶妈笑道:“您老人家是没有看到今天,当着国公在,袁家奶奶说不许姨娘们出来,国公也不说个不字。”
丫头是奇怪:“她倒敢说话?她占着是晚辈,又有老姑奶奶也不管,任由媳妇出来作主,袁家表公子么,自然是疼她的,这不用说。”
奶妈这就相信一多半儿,对谢氏流泪:“那敢情是好,奶奶总算忍出好日子,明天见到国公,可咬住再不去和她同住。她是个姨娘,又不是正经主人,有人侍候,不能再和奶奶挤到一处。”
“那是自然,我这一回既然和她撕开面皮,就再不作回去同住的心思。”谢氏又想到龙怀文:“就是大公子回来,他不依,他不依去。我有儿子,他有能耐一辈子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他。”
然后双手合十,又把宝珠念叨上:“菩萨保佑,让弟妹在大同长住吧,住得越久越好,住到我儿子长大,能顶门立户的才好。”
奶妈抹干净泪水,对着谢氏的虔诚模样,咂着嘴儿道:“香也带出来,余下的东西明天等国公爷给咱们定下住的地方,再搬不迟。奶奶既要许愿,不如出去烧上香,正经的许一回。”
谢氏欣然,化雪为水,都洗过手,把香点上,带着奶妈丫头在廊下许愿。
一愿宝珠长住大同。
二愿将军安康寿永。
三愿儿子平安长大。
宝珠排在头一位。
宝珠今天晚上要是睡不好,估计是让文大奶奶念出来的。
……。
头天夜里发生这件事,阖府的人都等着看辅国公再起来怎么处置。各自房中用过早饭,都安排人出来听信。
人还没走出去,辅国公让人先到来,让全家的人,各房姨娘公子姑娘,除小公子小姑娘们不用来,别的全去见他。
凌姨娘母女红肿着眼睛过来,辅国公淡淡,让她们坐下。辅国公夫人过来,辅国公淡淡,手虚点点他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辅国公不见得就想恢复国公夫人的地位,但国公夫人既然过来,只能坐她的位置,总不能和姨娘们坐一个位置上。
就像宝珠应酬国公夫人,也不见得就打算以她为最亲的舅母。
有人称这样叫虚伪,有人认为这叫面子上过得去,内心如何,并无改变。
但国公夫人也感激万分,与辅国公并排而坐。
全家人都到齐后,外面又进来一对人。袁训身着宝蓝色锦袍,貂皮围领又添风采,将军精神抖擞,俊美似冰雪铸成,携着大红袄儿黑貂披风的宝珠进来。
这披风是太子殿下赏的,宝珠披总是嫌长。问过袁训,就把貂皮改制成宝珠合身式样,多出来的,就巧手缝制出袁训脖子上的围领。
夫妻一个人是宝蓝色衬黑貂皮,一个人是黑貂皮半露出大红袄儿,夺目动人的走上台阶。
辅国公见到就是大乐,见到袁训和宝珠在外面解去貂皮和披风,国公笑道:“这衣裳不错,太子殿下再有赏的,你记得为舅父要上一件。”
“我晚上就写信去要。”袁训一回话,就要把别人全惊倒。听上去太子库房是他在主管。国公听上去外甥对自己真是好,招手让他们快坐下:“就等你们,坐下来我们就好说话。”
应该没有人奇怪袁训和宝珠会到,但国公还是用下面的话做开场白。
扫一眼厅上,妻妾儿女尽在这里:“我让阿训夫妻过来,是阿训是我抚养,我当他是我的孩子,今天这话,有你们能听的,他们也要来听。”
眉头耸起,辅国公面沉如水。
此时的他,让他的家人产生从没有过的感觉。在以前,国公是威严面貌,却极好说话。姨娘找他要东西,给。
儿子找他要,给。
女儿找他要,给。
给来给去家就全没有了,到去年龙氏兄弟回来筹粮草,原因早就存在,他们自己都不能说这个家是父亲管没的。
东西铺子田庄还在,只是不再归公中就是。
而今天的辅国公,面色这么一沉,厅上这就如北风刮过寒峰塌倒,让人人有屏气之感。有几位姑娘们产生恍惚感,险些认为那上面坐的不是父亲,是个像父亲的陌生人。
“都知道我们家是乱的,”辅国公缓缓出声,但语气带着沉重,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凌姨娘是不服气的,宫姨娘等人默然,公子们低下头,姑娘们大多懵懂。
辅国公面色现出不屑,这不屑不仅是对着他的妻妾,和他的儿女,也似对着一干子魑魅魍魉。
他先对他的妻和妾说话:“没有一个进府时,我不是宠爱有加,你们自己扪心自问,都不是无知孩子到我身边,有哪一个是经得起宠,守得住自己本分的?”
妻妾里总还有好的,但辅国公因对儿子们不满,一古脑儿全扫进去。而事实上他也没有说错,他的妻不省事以后,所有的姨娘都有大红衣裳,当得起都不守本分这话。
虽然是见事学事,受环境影响,但怎么不受外面正规人家的风气所影响呢?
只能说落井下石,人皆有些心理。
“就说你吧,凌氏!”辅国公转向凌姨娘,鄙夷的道:“你进府时间久,老夫人在世时,时常的抬举你,你在我府中享受多矣,你娘家因此而富贵,你是如何报答我的?”
凌姨娘泣道:“国公怎么只说起我一个人,这里的所有人哪一个人比我好吗?”
“你别急,都有份!”辅国公的话又在众人心头碾压过一层滚雷,怎么看他,都像是今天在同众人不会客气。
“国公您半点儿不体谅我,我弟弟才丢了官,指望您回来帮他说句话儿,您还没有问,倒先来骂我,呜……我可是给你生下长子,老大多能干,又有孙子不是吗?”
谢氏不屑,你几时认真疼过我孩子?
辅国公冷笑:“你凌家的官我当年就不答应!文都不成,随便找个江湖把式会几招三脚猫,就能当指挥使!荒唐!”
“那不是您不愿意指点他?”凌姨娘呜咽。
“他不是我家人!”辅国公冷漠。
凌姨娘眸子在袁训身上一瞄,就哭得更凶:“那他呢,他姓袁也不姓龙!”
“他是我家人!”辅国公鼻子里哼一声:“今天我在这里说清楚,姑奶奶虽然出嫁,也是我家人!这是祖父母去世前亲待,姑奶奶的一儿一女,全是我家人!”
凌姨娘怔住,哭也忘记。
宝珠由不得的感动,正怔着内心涌动,袁训扯她起来,一同对辅国公拜倒。袁训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宝珠深深的一拜。
辅国公看向他们,就有了笑容:“起来吧,我还有话没有说完,都不要打岔。”看着袁训和宝珠坐好,辅国公眉头拧起,对凌姨娘平静地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在这里多说,你出府见谁自己清楚,”
在这里,毫不掩饰的在姨娘们面上扫过,就是没有与人勾结的姨娘,也让他冰冷无情的眸子看得心头一跳。
冰冷最后回到凌姨娘面上,辅国公还是平平常常的语气:“凌氏,你是愿意去死,还是苟活着?”
厅上除袁训宝珠以外,所有人,包括妻与妾,包括子、媳、女,都如突坠冰窖中,齐齐的打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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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是许给万大同的,以后不改了啊。
凌姨娘母女准备往客厅上去闹事不成,正要死要活,就见到谢氏从容的进来。谢氏穿着大红水草纹的衣裳,为见客首饰也是光鲜的,黄澄澄碧莹莹满头,——她去年为家里出过许多私房,手里也还有日常使用的节余——让凌姨娘母女眼睛里出火。
“烂蹄子,你倒上去了!”凌姨娘扑上去就要抓谢氏的脸。
老奶妈厉喝一声:“拦住!”房中还有她带来的人,和刚才不让凌姨娘出去一样,再次把凌姨娘拦回榻上。
龙素娟见到就不敢动,但嘴里不干不净的谩骂:“贱人,你下了什么黑心药,我们母亲不能去,你这贱人倒能上去!”
谢氏受气已久,而且知道客人走以后,这母女不会就此罢休,索性大作一场。闹到父亲面前也罢,就冷笑一声:“二姑娘这是什么家教!现在父亲在家,等客人回去,我和你同往父亲面前去论道理!是父亲让我去招待客人,父亲不让你去,你自己想想去!”
对回来的丫头吩咐:“把小公子抱出来,姑母要见他呢。”
她忽然大模大样,能吓住龙素娟,却吓不住凌姨娘。凌姨娘凌虐她已久,见到谢氏还敢回话,凌姨娘怒骂:“贱人!”
“姨娘住口!”谢氏变了面色,眸子一瞪,再老实的人也会发脾气。多年积怨涌上心头,谢氏满面怨毒:“姨娘醒醒吧!梦做不到一辈子!这个家里,就要大变样儿!”
把袖子一拂,见丫头从隔壁抱出孩子,谢氏抱上孩子就走。
走出院门,谢氏感激的是谁,只有宝珠。
回身对院门看一眼,谢氏暗道,父亲不让你们出来倒是种体贴。就弟妹刚才的话风来看,你们冲过去闹事,弟妹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谢氏不知道的是,不但凌姨娘这里有人看守,别的姨娘房里也有人告知。辅国公再装糊涂,也不能当着妹妹的面,让她的亲家看出不对来。
他不为自己脸面,也得为袁夫人着想。
生活中很多的美,全出自于无私的为别人着想,但当把助长恶习看成善良,小则是种遗憾。大了……辅国公以前一直是助长恶习。
宫姨娘倒不用几个人看住她,让人对她说说,她就面上无光。和沙姨娘在房里说这件事,也是有气愤的:“又是外甥媳妇说了什么?”
沙姨娘抿唇微笑:“这不是迟早的事情,迟早要这样。”宫姨娘长长叹气:“也是,老二的妾生那孩子,今年会叫人,那妾一定要他叫母亲,不然她就来同我闹,我也正头大呢。”
沙姨娘莞尔:“不但姐姐房里有这样的事情,我房里亦有,公子们房中都有这样的事,再不改过来,下面的孩子们全是这样。”
行事再不端正的人,端正行事的原模样,她一定是清楚的。黑别人钱的人,不会认为别人黑自己叫对;毒舌与别人的人,也不会认为受到别人毒舌叫正确。
这总是件有趣的事,自己不想要的,却要加给别人。
宫姨娘也好,沙姨娘也好,这就相对感怀。在她们的直觉,已认为以前在府中的好日子渐渐远去。
情不自禁的,同时想到宝珠。
这是事实,是由这一个人的出现,造成国公府的改变。
……
请客做客这件事情,宅门里都会预先教导。安老太太对宝珠三姐妹早年是不管的,但后来她改变心思,却是不曾丢下,掌珠玉珠宝珠,都是见人做客方面不会出大差错的人。
但今天宝珠却让邵氏和张氏大跌眼睛。
按道理,辅国公夫人是女主人,要和女眷们寒暄。这里面最年长的,当数安老太太。辅国公夫人看着人上茶后,就问老太太年纪,又问她身子可好?
这里面和辅国公夫人最熟的人,在客人们来看当数袁夫人,这里面是没有宝珠这晚辈什么事情的。
但老太太回国公夫人话时,袁夫人只含笑,宝珠却跟在插话介绍:“祖母身子骨儿好呢,平时保养上也注重。”
张氏和邵氏不安的对着看看,她们比宝珠还长一辈,但国公夫人和老太太说话时,张氏和邵氏都不会夹在里面乱讲,也正因为不能插话,也就不好提醒宝珠话多出来。
两个人暗暗干着急,孩子们这时候上来,这里的谈话就告一段落,都先去看孩子们。
闹哄哄的给完见面礼,加寿在这个时候醒来。
“哇”地一声大哭,从袁夫人到袁训全慌了手脚。袁训跑得最快,先到忠婆身边,把女儿抱给辅国公看。
袁训亦是得意的,他知道舅父也盼着他早有孩子。把加寿举一举,袁训乐颠颠:“舅父你看,长得像我。”
安老太太听到,对两个媳妇低声悄笑:“依我看,还是像宝珠。”老太太还是要拧这一句才舒服,借这个空儿,邵氏凑一凑身子,悄悄地道:“宝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
“哪里?”老太太警惕上来。
“兴头了。”邵氏嗓音低低。
要说安老太太,除了最近眼神儿有点儿不济,别的全更明白。她飞快在亲家太太和辅国公夫人面上扫过,再对邵氏道:“你多想了。”
邵氏以前是怕婆婆,惟命是从。现在是敬重她居多,惟命是从。见老太太都不说什么,邵氏就又转头告诉张氏:“我们看错了。”
张氏却不是邵氏,她相对有主见,也信任自己,就再把宝珠看几眼。
见辅国公已看过加寿,连说生得好。现在是宝珠从袁训手中接过,送到辅国公夫人面前,道:“舅母请看。”
虚虚的晃一晃,就抱回来。
龙怀城看得清楚,八将军眼睛里不揉沙子,见这宝贝到母亲面前时,小弟的眼神也跟着锐利抬起,龙怀城心头郁闷,这还是不信我们。
辅国公夫人就更心中有数,好在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只要今天四平八稳的过去,不让外人看出来她的尴尬处境就满意。
本着这样的心思,没有人会处不好。国公夫人也就看了看,并没有来抱。宝珠把孩子这就还给忠婆,国公夫人给见面礼,宝珠接过并不回来,就站着和国公夫人说了说加寿,两个人全是眉眼儿弯弯,笑容可掬。
张氏暗道,这还不算过份吗?
有你婆婆在,怎么轮到宝珠上前去,和国公夫人说长论短,你把你婆婆的话全抢得光光。但看袁夫人时,在听辅国公和南安老侯说话,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张氏也眉开眼笑,看看我们宝珠就是福气大,她的婆婆不嫌她越过头去。
厅上乱劲儿过去,辅国公吩咐忠婆:“把小姑娘送到我书房,那里暖和,天冷,不要再出来吹风。”
公子们心如明镜,父亲明白表示他对家里人的不放心。辅国公表面上不理家事,但在最乱的时候,他的书房也是稳如磬石。
在他不管恶习的时候,家中三房——帐房,库房,书房,守得稳如泰山。可能偶然也守下厨房,守下水榭什么的。
忠婆是旧家人,随袁夫人陪嫁到袁家,对国公府中位置都熟。忠心的她巴不得这一声吩咐,欠身说是,卫氏梅英,顺伯孔青,小镇上跟出来的家人余氏方氏等计十几人,一窝风似的把加寿姑娘这就送出去。
辅国公的贴身家人,外面候着带路,先去把大姑娘安置好。
袁训暗暗放心,事实上如果不是辅国公没见过加寿,袁训是不愿意带到这个家里来。在袁训来看,这个家里除去舅父,别人全是心眼坏。
见到舅父这般精心,袁训陪着笑,亲手执壶,上前为辅国公和老侯添上茶水。
他的钦差身份并没有明说,老侯只拿他的官职说笑。
把胡须一抚,老侯道:“当不得当不起,这是大将军了,给我倒茶,国公,我们可怎么当得起呢?”
大将军是老侯的侄孙辈,却是国公的亲外甥。国公开怀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今天不但要他倒茶,酒宴上还定要他倒酒。”
外甥虽然是袁家的人,吃喝拉撒有他的母亲。但文成武功,头一式的功夫,头一个字,全是由辅国公教导,算是国公一手带大。
辅国公在儿子们身上屡屡不能满意,袁训就成他的安慰。
国公满怀欣慰,对老侯道:“你我今天吃酒格外有脸面,”老侯接话道:“有一个连升三级的倒酒。”
两位老大人都和这连升三级的是亲戚,内心大乐,嘴上却一唱一和的损着袁训。
“啊,国公,他在军中就没有人对他不满?”老侯煞有介事。
国公一本正经:“有,我头一个对他不服。”
“也是,您征战一生,几曾升三级过?”老侯打趣过国公,再打趣自己:“唉,我也不曾有过啊。”
袁训陪笑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就让损得更加厉害。
媳妇们以前对袁训不熟,知道的就是袁家这位小弟今年回来,与往年再不相同。听国公和老侯的明损暗乐话,皆有好奇。
田氏正送茶果子,送完退回龙怀城身边,打听道:“小弟升三级,如今是什么官儿?”公子们坐在一处,田氏的话虽轻,却全听到,龙怀城还没有回话,大家一起不自在。
龙怀城沉着脸是不想回,但田氏又碰碰他衣角,龙八没好气:“四品正将军!”
“那不是比你官阶高?”田氏说过后,才知道这话不应该说,下意识的,把伯伯们脸色都瞅瞅,果然一个比一个难看,这厅上像忽然下阴雨似的,全到公子们面上。
那边,国公和老侯还在打趣袁训。
“石头城大捷军功才报上去,年前可以下来,小袁呐,你再升三级,舅祖父见到你也要行礼,这就没地儿可站,我恼了,我要回家去。”老侯装模作样生气。
辅国公出于体贴,他体贴的自然是他自己的体面,和他的妹妹做客圆满在先,他说是亲戚,没有让男女眷分开坐。
这就前面是宝珠和媳妇们帮着寒暄,后面全听国公和老侯胡扯。
安老太太听到老侯的话,乐得大笑,对袁夫人先恭喜一声儿,这军功不是她的,老太太也踌躇满志:“不是我总说亲家太太会教导孩子,孙婿这一回呀,只怕要三品大将军。”
“哎呀,太过年青,这样可不好。”袁夫人叫着哎呀,却没有丝毫不安。她和袁训都清楚,这官不是袁训想升就升,也不是袁训想不升就不升。
老侯办案犀利,打听事情自有一手。他一直疑惑在心,抓住机会就要敲打。对国公挑挑眉头,
试探的道:“依我看来,这离封侯拜相,可就不远?”
辅国公算上一算,他还没有说话,老八忍不住道:“父亲,老侯说得有理,小弟在军中再呆两年,一个侯爵是稳稳的。”
国公借机把儿子们全敲打进去:“我也这样想,他空身子倒能封个侯爵。”七公子们个个不笨,全垂了垂头。
老侯借这个机会,见到袁夫人不吃惊,袁训对这样的话也没有不安,似乎这事情依稀平常,他呆上两年真的会到手,老侯把自己弄吃惊住。
他稳一稳后,再拿宝珠来试一试。就对宝珠略抬嗓音笑道:“宝珠啊,劝你丈夫多多立功才好,侯夫人的诰封,比你现在的可中看。”
今天是亲戚相聚,宝珠没有披诰封,但闻言也欢欢喜喜,自自然然的对老侯蹲身福了福:“托舅祖父吉言,我记在心里。”
老侯和老太太对看一眼,兄妹都明白对方心思。看看,这一家子人还真的拿侯爵不当回事情,好似全等在这里,像开笼屉拿馒头似的容易。
老太太给兄长一个眼色,人家宫里有人,自然与别人不同。
这下子话题让老侯打开,公子们难过一下以后,也跟着说起来。二将军并不想讨好袁训,也不是想说话生硬,就弄成夹生腔调:“小弟,你再升就三品,军中就没有几个三品的将军。给你升,梁山王那里也得加一个三品将军,才能安抚王爷。不给你升,你圣眷又高,就只能给你一个爵位。公侯伯子男,只怕你今年男爵就要到手。”
“差不多。”三将军等人皆点头。
龙四龙五在家里攻书,对军中的事情知道不多。就是袁训升职,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四公子忍不住道:“让我羡慕,才中探花,又要封爵,小弟你这就让哥哥仰望才是。”
袁训谦虚的欠身:“四哥取笑。”
五公子是个实在人,笑道:“我不取笑你,你只告诉我,你是怎么中的探花就成。”袁训微微一乐:“后年再开科举,我把我看的书奉送就是。”
不就是要这个?
龙四龙五大喜,逼着袁训:“果然,那你何不今年就取来?京里总还有可以相托寄来的人在。”
辅国公见到兄弟们倒也能融融,欣慰中,还是要为袁训打算。
清清嗓子,客厅上安静下来。
“阿训啊,”辅国公慈爱地唤道。袁训走近他,笑容灿然:“我在呢。”高高大大的年青人,上午日头一般朝气清新,辅国公握住他的手,人人看得出他面上诸多疼爱,听国公说话,又是语重心长。
“你太年青,不能再升了!要辞,知道吗?官职是慢慢升的,你初来乍到就这般招人眼目,要知道收敛。”
袁训说是。
老侯几乎要笑出来,我不过随意试探,拿你们玩笑呢,看看你们一个一个的,从混迹官场多年的国公老大人,再到不谙官场的宝珠,全当侯爵是猪拱白菜吗?
把自己无意中骂进去的老侯,暗暗好笑。
辅国公长篇大论的让袁训记得谦逊,说完就有人请他们去看戏,和看府外叫来的杂耍班子。男一起女一起的前往园子里,老侯抽空抓住国公落在最后,对他咬耳朵暗骂:“老滑头,定亲的时候,你隐瞒下什么没告诉我?”
“该告诉你的全告诉给你。”辅国公心想我不也是进京后才知道。
老侯又骂:“那就是还有不该告诉我的?”
“反正你放心,你这侯爵啊,在我外甥眼里不值钱。”辅国公也骂回去,拉上老侯走去看戏。在戏台前坐好,辅国公把刚才大家说的话回想一遍,自己由不得的一乐。
老侯是乱猜测,儿子们是凑趣。只有辅国公自己袁训袁夫人宝珠等,才真的知道袁训应该会封爵位。
几时封,就不知道。
中宫娘娘的娘家就这一个血脉,她不照应他还能照应谁?
辅国公这样想的时候,袁训也正和宝珠在拿刚才的话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