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来俊臣倒台的喜庆中时,崔耕还算清醒。
正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他更是亦然。
表面上看起来,他这个江都县令,如今真是风头一时无两。
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事儿没完!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大梦之中,史上的来俊臣今年不会倒台,而是明年,也就是长寿三年,来俊臣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贬为同州参军。
跟眼下来俊臣的下场倒是吻合。
但是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来俊臣简在帝心,是武则天的一条猎狗,敲打完就该重新拉回来继续替武则天咬人了。历史上,这厮两三个月就升一级,没到一年,就又牛逼轰轰地重新回到了长安城。
只要来俊臣再次回到了权力中枢,这条武则天亲自豢养的猎狗,恐怕就会对自己展开惨烈的报复。到时候,真能指望武承嗣武三思兄弟,还有上官婉儿帮自己抵挡住来俊臣的猛烈撕咬?
……
当然,这段时日他兴致高不起来的原因,除了是对一年后来俊臣卷土重来的忧患之外,还有便是崔秀芳。
貌似这妮子自从上次如意楼救自己一命,分别过后,她就从未来找过自己。
期间自己屡屡派人去送信,托词有事要她赶紧过来一叙,小妮子都是轻“呸”一声,不屑一顾。
这一日,崔耕决定主动去仁寿坊找崔秀芳,心里头还有几个疑团没解开呢,比如为什么沉船那日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明明在扬州却不来相见,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变得那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他准备换下官服动身去仁寿坊时,宋根海咧着嘴跑了进来,嚷嚷道:“大人,那啥,您那个老相好来啦。”
“秀芳?”崔耕先是一喜,然后有些不悦道:“别尼玛老相好老相好的叫,粗俗!你得称人家崔小娘子。”
“是,是,是,崔小娘子。”宋根海道:“嘿嘿,大人啊,崔小娘子今儿个打扮得真是怪,哈哈哈,俺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崔耕惊哦一声,等崔秀芳进来,差点把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往常的崔秀芳,要么女扮男装,要么不施粉黛一袭素裙。可今天她不但穿了一身红裙,脸上还很是不专业的施了些脂粉,怎么看怎么感觉怪怪的。
“秀芳,你这是……”
崔秀芳俏脸微红,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不好看?”
打死崔耕也不能说实话啊,连身附和道:“好看!好看!秀芳怎么打扮都好看。”
崔秀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问道:“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崔耕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美玉,上面用古篆字刻了一个“崔”。
崔耕虽然对玉石不怎么精通,但一搭眼就明白,这块玉石比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玉石都强得多。
包括张家送给自己作为信物的那块美玉,也比不过眼前崔秀芳这块。
“美玉再美,也不及秀芳你的万一!”
崔耕小小奉承了一句,不过这块美玉的确是崔耕鲜有见过的,不由说道,“不过这块玉佩,也应是无价之宝啊。”
“这还差不多。”崔秀芳忽然幽幽一叹,道:“其实这是奴家的祖传之宝,至今,传了十几代人了。”
原来是祖传宝物。
忽地,崔耕又听崔秀芳难得的糯声唤了一句:“二郎……”
“这,你这是咋了?”崔秀芳突然这么温柔,崔耕真的很不适应。
“奴家今日就将这块无价之宝赠你。往后,就让它来替奴家,日夜陪在二郎你身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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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是孟神爽与来俊臣的最近的一封往来书信,也是俩人最后的一封往来书信。
信中内容简直是石破天惊!
原来孟神爽偷盗贡品,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嫁祸陷害崔耕,而是出自来俊臣之本意。陷害崔耕倒是其次,而偷盗方丈镜的真正目的是来俊臣胆大包天,居然想要将这块世间罕有的方丈镜贡品据为己有,供自己享用。
白纸黑字,又是来俊臣的亲笔手迹,岂能作假?
来俊臣仗着武则天宠信,简直膨胀到作死的地步了,居然连武则天钦点的贡品都敢截留!
……
……
“借一步说话,打个商量?”
崔耕认识韦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从没见他对自己说话这般客气过。
尾随韦凑来到一个僻静所在,崔耕低声道:“韦参军,你不会是想让本县将这封信销毁吧?”
“当然不会,这事瞒不了人。”
韦凑沉吟了片刻,字斟句酌道:“某家的意思是,这案子算二郎你的,与刺史衙门无关。”
崔耕笑道:“韦参军,孟神爽此案是你我一起查办的,动静这么大,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我愿意一人扛起来,别人也不信啊!”
事关张潜的前程,韦凑一反常态,大费口舌地耐心解释起来:“那不一样。韦某是奉刺史大人之命来对付孟神爽,你崔县令是要来对付来俊臣,这不挨着。再说了,张刺史没有和来中丞死斗的意思。”
崔耕苦笑道:“韦参军这话没劲儿了啊,你当我愿意和来俊臣死斗啊?是他非要我的命啊!”
崔耕很清楚张潜和来俊臣之争,算不得不死不休,大体上还在官场的潜规则允许范围内。
当日是孟神爽动了张潜的小妾,张潜自然那要他的命;后来来俊臣护犊子,要保孟神爽的命。不管孟神爽是死是活,这是俩大佬之间的斗法,固然有个输赢高低,算不得撕破了脸皮。
就像是两国相争,将士们杀了个尸山血海,皇帝就算被对方抓了,不仅不会千刀万剐,还能当个安乐公啥的。
但张潜若真的拿眼下韦凑手中这封信,借以弹劾来俊臣,那双方可就真撕破脸了,成不死不休之局。
韦凑知道,无论是魏州张家的家族利益,还是张潜本人的政治利益,都不愿意树下以来俊臣为代表的酷吏集团这个强敌。
但崔耕则是不同。
他既是前狄系成员,狄仁杰就是被来俊臣搞下台被罢相的。
如今又是根正苗红的上官系成员,上官婉儿可是“反来联盟”的旗杆下人物,与来俊臣早已势成水火。
所以,唯有崔耕才适合背下这口锅,来扮演递交这封书信到长安的角色。
思前想后,崔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从韦凑手中接过这封信,点头道:“好吧,就依韦参军所言。这事儿就我来干吧!”
商谈毕,二人又一起回到了房间。
一番调度之下,关于来俊臣罪证的那口木箱子由崔耕带回了江都县衙。
……
翌日,崔耕又从张潜处借了一队精锐府兵,将那口装满书信的大箱子,完完整整的运到了长安城。
十数日后,又走陆运又走水运的,这些书信送抵了长安的上官婉儿之手。
上官婉儿一见之下,心花怒放。
当夜,她就将那口箱子送到宫中,交到了武则天手中。
武则天看罢罪证之后,其他的往来书信倒是好说,无非是来俊臣和孟神爽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的一堆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