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稍微一琢磨,还真不好回答。说诬告,李思文背叛亲族,这名声就算是臭了大街。
说不是诬告,传扬出去,武则天现在就能把老李家这最后一点血脉给毁了。
李思文怎么回答都是一个错。
崔耕沉吟了一下,反正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而且眼下这跟他又有毛的关系?索性摇了摇头,举起跟前酒盏,道:“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喝酒喝酒!”
他随口胡诌了几句“荒唐大梦”中耳熟能详的词儿,倒是让李思文下意识地默念了几遍,眼神怔怔。
冯老头到底是文化人,手念银髯,赞道:“瞧瞧,都说二郎不学无术,一肚子草包,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随口两句话,文才斐然,看透人间世事啊!对,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说得真好。对了……”
说到这儿,他蓦地冲崔耕促狭一笑,打趣道:“今日我们两个丢官罢职的老头,来给你庆生,二郎你不会觉得晦气吧?”
“说啥哩?那不能够!”
崔耕大手挥挥,道:“现如今我不是也在走霉运吗?嘿嘿,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谁也别说谁!来,喝酒,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人们齐声应和。
众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约莫过了好大一会儿,突地——
“噼里啪啦”
“咚咕隆咚呛”
“滴滴答呜哩哇啦”
崔府外头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唢呐阵阵,吵得他们都不能好好地说话了。
“奶奶的,这是谁敢给咱们爷们不痛快!”
宋根海几杯酒下去目光迷离,正是感觉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时候,叫了一声,就想出去闹事儿。
这厮起身之际,府外传来了阵阵敲打门环的声音,听有人高声喊着:“二郎在家吗?二郎,二郎诶,老夫给你庆生来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
崔耕赶紧起身相迎,打开门,定睛一看,正是大海商林知祥和张元昌!
那些锣鼓唢呐的阵势,爆竹齐名的动静,正是他们闹出来的。
非但如此,不知张林两家从哪里请来了个百戏班子,在崔府门前几条街上摆开了场子。
傀儡戏、参军戏、排闼戏、浑脱舞、旋盘、掷枪、蹴瓶、飞弹、拗腰、踏球、吞刀、吐火、藏狭、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等等应有尽有。
清源县城的百姓们哪见过这种稀罕的大场面?顿时家家户户扶老携幼而出,在崔府所在的丽景坊中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崔耕见着场面,一阵纳闷,这俩位老爷子是嫩啥嘞?
当即,他迎领着林知祥、林三郎父子,还有张元昌,进了堂屋之内。
几人一进堂屋,见着冯朴也在,自然又是略微寒暄几句。
这时,崔耕抱拳拱手道:“林老爷子,张老爷子,不是崔某不识抬举,只不过你们今日为我这小小生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实属不智啊!来俊臣这腌臢小人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一旦让他知晓迁怒于你们两家,两位可曾考虑过后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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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姚度和宋根海这俩货吧,也没封常清说得那么不堪,这俩家伙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和小吏,怎么着也都有些积蓄,总不至于一个来月没了进项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只不过辞了折冲府的职司,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
满饮杯中酒之后,听着封常清这么埋汰人,宋根海自然不干了,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干巴巴地解释道:“大人,可别听姓封的,俺们不是……”
话未说完,姚度却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喝道:“就你机灵!封老弟能不明白?大人能想不到?这就是个由头,人家这个是给咱们安排后路呢。”
宋根海这才恍然大悟,又是干笑几声不再解释,一边吃着那些端午小食品,一边开启了他的马屁大业。
在他看来,他们三人中,封常清文武双全,姚度人情练达,就自己木有一技之长,压力还是很大滴。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唯一的马屁功夫可荒废不得。
姚度和封常清察言观色,也开始说了些令人高兴的事儿,哄老大开心,一时间堂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笃笃笃
倏地,传来一阵叩打门环之声。
崔耕微微一愕,最近一段日子,自己家门前简直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这种节骨眼儿下,除了封常清三儿,还会有谁过来?
他索性也不叫小九儿去开门了,自己出了堂屋,来到大门前。
很快,门开了。两个身着青衫的老头出现在崔耕的面前。
一个人精神矍铄,头发花白,正是原来的泉州刺史冯朴。
至于另外一个,不认识!
看着此人已是古稀之年,满脸皱纹堆垒,双眼枯黄。
仔细观之,此老叟五官端正,面色白净,全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想必年轻之时也当属俊美郎君之列。
不认识归不认识,不过能跟冯朴走在一块,想必这老头的身份也简单不了,崔耕十分客气地把二位请进了堂屋。
“咦,竟是老刺史?”
“见过冯刺史!”
封常清等人赶紧起来给冯朴见礼。
“坐!坐!坐!”
冯朴十分豁达地摆了摆手,道:“老夫这官已经当到头了,早已不是泉州刺史,莫要再叫了!现如今老夫和你们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高兴了,你们称我一声冯老丈,不高兴称我一声冯老头就行,不必拘礼。”
封常清等人齐称不敢。
堂屋内的气氛很快重新松泛了起来。
众人再次落座,小九儿又端上来新的蒲酒、五毒饼、粽子、酥饼和时令鲜果。
冯朴指着那个陌生的老头,道:“二郎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
崔耕再次起身,恭谨地道:“恕晚辈眼拙,还真不认识这位老人家。”
“嗨!什么老人家啊。”那老者面色黯淡,自嘲道:“不过是一个没脸没皮,苟活于人世的可怜虫而已。”
冯朴微微皱眉,不悦道:“李老哥岂能如此这般作贱自己哩?你若再这般,我就…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嗤……这是什么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