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漱清一把抱起苏凡,走向自己的车子,张阿姨跟了过去。
苏凡一言不发,她没有哭,尽管一颗心已经被悔恨的泪水浸透,可她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她知道他难过,她不想让自己的难过阻止他的发泄,他有理由发泄。
一颗心,好似被放在一面锅上面煎着,不停地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疼痛难忍。
他把她放在副驾驶位,给她系好安全带,对张阿姨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去那边陪她。”
张阿姨应声,看着霍漱清开车离开。
夜色,依旧沉沉的压在云城的上空,到了这后半夜,街上安静极了,就连路灯和霓虹灯似乎都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冷寂,显得有些落寞孤独。
车上,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安静的让人觉得脚心都发凉。
霍漱清还没上车就扯掉了口罩,扔在地上。一路上,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紧绷着,那两道浓眉,似乎显得越发的浓密。
苏凡不敢看他,刚刚摔倒时两个膝盖都被蹭破了皮,现在还在流血。
今晚,她流了太多的血,之前流的那么多血,才是她心里的珍珠,而现在这点,根本不算什么,也感觉不到疼。要说疼,疼的只有心,那股钻心的痛,从心底里涌出来,蔓延到了全身,覆盖了膝盖上的痛。
返回上清佳苑的路途,似乎显得很长很长,苏凡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车里的空气压碎了,明明车窗开着,可她怎么还是觉得这么呼吸紧张?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急速地看向了霍漱清,却发现他只是下了车,根本没有看她,她捏紧手指,还没有推开车门,车门自己就开了。
想想也是,世上哪有自己会打开的车门?
霍漱清探身进来抱起她,她想让他放开自己,她再也无力承受他这么对她,她宁可他大骂她一顿,却不愿,不愿他这样温柔!
泪水,似乎一直被积压在泪腺里,根本找不到机会流出来。苏凡蜷在他的怀里,低着头。
半夜里,电梯里哪有人?
回到了家里,他一言不发就把她放在沙发上,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医药箱,打开来,从里面取出棉签和碘酒。
苏凡惊呆了,穿着白大褂的他,正蹲在她面前要为她擦破皮流血的膝盖消毒!
她赶紧收回腿,道:“不用,不用”
他却一把按住她的双腿,那一双深邃的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她。
看着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她,霍漱清的心头,有种从来都没有过的难受,他低下头,一只手按着她的腿,一只手拿着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地涂在她那受伤的膝盖上。
当棉签碰到伤口的那一刻,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滴落下来,一颗颗打在他的手背上。
苏凡没有觉得膝盖痛,全部的痛都在心里。
她对不起他,她不配他这样对她,她不配!
他的动作轻轻的,也许是因为他不够熟练,也许是因为他太过小心,这个动作,一直持续了好久好久,好久以来,客厅里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到他把膝盖上的伤口处理好了,就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卷医用纱布给她缠在膝盖上,一圈又一圈。
处理完膝盖上的擦伤,霍漱清起身,又取出两块创可贴给她贴在额角擦伤的地方。
这丫头,怎么非要把自己弄得跟个破娃娃一样呢?难道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吗,苏凡?
贴完了创可贴,他抬手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苏凡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无声地落泪。
心里,除了悔恨就是对他的亏欠,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他期待了那么多,最后他的希望全被她毁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弯下腰低下头,口中喃喃。
他猛地抱住她,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前。
“别哭了,好吗?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乖”他劝道。
她拼命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傻丫头”他的手,摸着她的脑后。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她不住地说着。
霍漱清松开她,捧着她的脸,擦着她的泪,道:“傻丫头,这不怪你,程院长和我说过”
“对不起”她闭着眼,泪水从眼眶里不停地涌出去。
“傻瓜,听我说,好吗?”他说。
她睁开眼,泪眼蒙蒙地看着他。
“今晚的事,不是你的责任,这是自然的反应。你也学过生物的,自然选择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那个胚胎不合格,所以才会被你的身体排出去。你想想看,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是个聪明宝宝,那个宝宝有问题”他耐心地说。
“可是,我”她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医生说,只要你好好调养身体,我以后也多注意注意,我们还是会有孩子的。”他亲了下她的脸颊,望着她,“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
她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了,去把身上的血冲一下换件衣服,我们回床上再睡两个小时。天亮了你给领导打电话请个假,在家好好休息”他摸着她的头顶,那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些情感。
望着他眼中那掩饰的疲惫,苏凡的心头,被刀剐着,她点点头,站起身。
霍漱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端起茶几上放着的杯子,一口气喝掉了里面剩下的水。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他明明很伤心,却还是,还是在安慰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放肆地享受他的原谅?
等她返回卧室的时候,霍漱清坐在床上等着她。
那一刻,苏凡彻底慌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怎么流血了?不是做梦吗?怎么现实里
虽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可那一刻,霍漱清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套上衣服,抱起苏凡就往门口跑。
三更半夜,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霍漱清紧紧抱着她,怀里的人颤抖着,她的身体冰凉。
“苏凡,别怕,我们去医院,别怕!”他安慰着她。
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怎么会不怕?
孩子,她的孩子呢?会不会有事?
霍漱清把她放上了车,立刻发动了车子,同时给张阿姨拨了个电话,让她赶紧去省妇幼保健院汇合。
苏凡紧紧抓着自己被染红的裙角,耳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团红色。
“老刘,是我,霍漱清,有个病人要去嫂子那边,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医生,急诊···是妇产科的···对,是孕妇···现在就在路上···”霍漱清看了苏凡一眼,赶紧重新翻出一个号码,说着此时的情况。
“霍市长,我马上就去急诊那边,您让病人家属直接过去找我。”省妇幼保健院的程院长从丈夫手中拿过电话,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和霍漱清通话。
“好的,谢谢嫂子了!”霍漱清说完,挂了电话,踩下油门。
车子,飞快地行使在滨河路上,滨河路上红灯极少,即便如此,霍漱清还是担心红灯影响,直接上了高架桥,一路急速开到了省妇幼保健院的急诊通道。霍漱清到那里时,住在医院附近的张阿姨已经在急诊通道那里等候了。
远远看见霍漱清的车子开过来,张阿姨就跑了过去。
“霍先生,我去吧,您,您,不方便”张阿姨看着从副驾驶位抱出苏凡的霍漱清,道。
霍漱清怔住了,手停滞在夜风之中。
“你,等我!”苏凡被张阿姨扶着,却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深深望着他。
就在霍漱清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却松开手。
“程院长在办公室!”霍漱清对张阿姨道,张阿姨点点头,扶着苏凡一步步朝着急诊通道走去。
那个瘦弱的背影,被那昏暗的灯光拉得好长。
他转身去关车门,却发现副驾驶位上她刚刚做过的地方,真皮座椅上已经粘上鲜血。
明明出门的时候她垫了东西的,这血怎么还是
关了车门,霍漱清靠着车门站着,到了深夜,穿着短袖还是会感觉到冷意,特别是站在这被河风吹过的院子里。
他看向那红色的“急诊”两个字,心头,被一种陌生的东西拉扯着,扯着扯着,就变成了撕。
抬起头,那无垠的夜空,群星闪烁,那么遥远的星空,却又好像伸手就能触及。
他的孩子,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变成了那无尽群星中的一颗?最小最小的一颗?或许会小到让他根本看不见
当苏凡走进急诊区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着她们走来,她并不知道那是谁,张阿姨却说了句“程院长来了”,便赶紧迎了上去。
“程院长,这就是霍市长刚刚电话里”张阿姨对程院长道。
“来,赶紧来检查室”程院长看了一眼裙子被染红的女孩,对张阿姨说了句,就赶紧对身后跟着的护士说,“准备b超”
张阿姨扶着苏凡跟上程院长走进b超室,没一会儿,苏凡就看着程院长摇摇头。
孩子,没有了,对吗?
她说不出来,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涌了出去,两只手依旧死死地捏着被血染红的裙角。
张阿姨见状,忙问:“程院长,怎么回事?”
“怀上多久了?”程院长问。
“38天。”张阿姨替苏凡回答道。
“那就是生化了。”程院长道。
苏凡猛地睁开眼,望着医生,道:“生化是什么意思?我,我早上还去医院化验过”
“你的化验提示你怀孕了,只是受精卵在子宫着床失败,或者是在从卵巢返回子宫发育的过程中因为某些因素而又返回卵巢,从而使得孕囊像月经血一样流出。”程院长解释道,说着,她又拿起b超探头在苏凡的腹部检查,对苏凡和张阿姨说,“你们看上面的屏幕这里是子宫,按照这个时间推算,胚胎应该是停在子宫里的,可是现在看不出来。这就是我们说的临床型流产,也就是俗话说的生化。”
而这时,张阿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紧接听,原来是霍漱清打来的,问她们在哪里。
“我在走廊”他说。
半夜里,即便是妇产医院的急诊室,病人也是寥寥无几的。
张阿姨看了苏凡一眼,忙拿着手机走到门外,就看见了在走廊里的霍漱清。可是霍漱清并没看见她,她便赶紧朝着霍漱清走了过去,什么都没说,霍漱清就挂了电话跟着她走进了b超室。
程院长一见衣衫前襟满是血的霍漱清,瞬间明白了什么,赶紧对身边的护士说:“你先出去,别让别人进来!”
等护士出去,霍漱清忙拉住苏凡的手。
“霍市长”程院长站起身。
“怎么样?”他忙问。
“胚胎没有办法发育,没有在子宫着床。”程院长解释说。
“那就是说”他问,看了苏凡一眼。
程院长摇摇头,霍漱清静静站着,握着苏凡的手,却微微用力了。
事实上,程院长的丈夫是江宁省卫生厅党组书记,和霍漱清过从甚密。刘书记年纪比霍漱清长,霍漱清经常对程院长以嫂子相称。因此,程院长和丈夫对霍漱清至今无子的事情相当清楚,到了霍漱清这个岁数,连个孩子都没有,的确是挺难过的一件事。今晚这情形,不用多说,程院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霍漱清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却发生这样的意外,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引起生化的原因很多,总结来说就是胚胎本身质量不好,是自然的优胜劣汰。”说着,她对苏凡道:“你回去好好休息,补充营养,不要总是想着这件事,要不然,对你身体也不好,再怎么说,也是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