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

浮沧录 会摔跤的熊猫 9278 字 2024-04-21

他双手托腮,看着那一对新人,挨个敬酒,挨个笑颜逐开。

他轻轻笑道:“真是一对璧人,鸳鸯羡呐”

钟二对着不远处那个笑得开心的女子,举起酒杯,轻柔道:“喏,哥到了啊。”

钟雪狐忽然怔了一下,紧接着心有所感的猛然回头。

那一桌已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盏尚有酒渍的盅杯。

萧重鼎的耳边,则是传来一道神魂的留音。

“姓萧的,我妹妹今日嫁到了萧家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日子。今日本不想来,我与钟家种种矛盾,此生不可化解。唯有这个妹妹,我对她万般宠溺,偏偏被你拱了白菜。”

钟二的神魂,顿了顿。

大殿下面色有些复杂。

钟二轻声道:“但我见她开心,无论如何,都是要来一趟的。”

“你且记住我的话:从今以后,她开心呢,你要陪着她开心;她不开心,你要哄着她开心。若是有一天让我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她过的不如意,她后悔嫁过来了,那我便会把她接回南海,齐梁易潇来了都没用。”

大殿下闻言之后笑了笑,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位小舅哥的身影,于是目光挪向那桌特地为南海留的席位,他端起酒盏,双手捧起,无比认真对着空荡的位置开口应声。

“好!”

一口饮尽。

钟二离了宴席,向着兰陵城郊外走去。

兰陵城的郊外,大悲寺旁,有一个山头。

叫莲衣山。

他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取下了别在胸口的那朵小白花,捏着花梗,并没有先走向那座名为莲衣山实为某人衣冠冢的小山头,而是推开了大悲寺的古门。

寺内一股清香,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

钟二看到古寺的屋檐檐下,挂着两个香囊,字迹都淡得模糊。

钟二抿起嘴唇。

一个香囊上写着“顺天随缘”。

另外一个,写着“不顾因果”。

他轻声笑了笑,道:“大悲寺里也有痴情人?”

寺外下起了小雨。

钟二走上了那座莲衣山,他蹲下身子,捏着将那朵白花,插在了那人的墓前,一小截青木的木块插在莲衣衣冠上,那截青木看起来有些枯干,四周泥土松动,像是经常被拔出来的样子。

钟二唇角微微拉扯,心想难不成在齐梁禁军的重重看守下,还有人经常把青木扒开,打这座衣冠冢的主意?

青木四周摆放的物事极多。

芙蕖和漆虞就插在衣冠冢旁边不远之处,陆陆续续的物事,一样一样摆开,当今齐梁皇帝以血书下的儒道符箓,刻着一个“宁”字,还有某个汉子的一顶蓑帽,带着北魏泥尘气息的一杆烟枪,北地剑仙的酒壶,南海的棋盘,圣岛鸩魔山的莲花零零碎碎,实在数不过来,这世上有资格来这里祭酒的人,其实本来不多,但这些人无一缺席,于是加在一起,又实在太多。

钟二笑了笑,道:“我来过了,没什么遗憾,想必你也没有。”

他转身离去,那朵白花飞了起来,在空中支离,在雨中破碎。

莲衣山外不远处,有个红衣女子,看着这一幕。

她默默看着前来祭酒的那些人。

然后她避开了所有人,沉默登山。

那袭红衣在山头上蹲下身子,拿起了那顶蓑帽,脸上破天荒的笑了那么一下。

她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离开之后,莲衣山上的青木旁,多了一只老旧的鬼面面具,下面压着一角大红衣袂。

“爹爹,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仙人啊当然是有的。”

“那爹爹,仙人在哪里呀?”

萧布衣搂着怀中的小男孩,走走停停,被问到了这个问题,忽然怔了怔,有些无奈。

唐小蛮在一旁微笑,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道,“喏,看到那座莲衣山了吗?你小叔,就是了。”

“小叔这么厉害啊!”小男孩眼里有光芒,他奶声奶气道:“娘,爹爹总说小叔去云游四海了,不在兰陵城,可今日儿臣听说,莲衣山是座衣冠冢,衣冠冢是祭拜逝者的。为什么小叔会有,衣冠冢呀?”

唐小蛮一滞。

“阿绣,你小叔呢,喜欢安静,一个人悄悄跑出去玩啦,所以这座莲衣山就代替他去见那些朋友,亲人,免得我们担心。”

“小娘——”阿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压低声音道:“小叔不喜欢吵,我的声音是不是大了一些?”

小男孩看着自己身旁比自己娘亲还要漂亮的女子,他看到自己的这位小娘,浑身就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声音都有些结巴起来:“小叔偷偷跑出去玩,这也太坏了。玩就玩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上小娘呢?”

魏灵衫笑了笑。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些人喜欢吵闹,有些人喜欢安静。

莲衣山一直很安静。

其实莲衣山,魏灵衫并不常来。

只是最近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怀念一个人的方式,并不是如何痛苦,或者悲伤,刻意的表现自己,魏灵衫做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那人还在。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魏灵衫越来越觉得这句话,像是那个男人最大的谎言。

若是还在,为什么不出来?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魏灵衫最近每天都会到莲衣山上,待上那么一小会,盯着那块青木墓碑。

萧布衣抱着儿子,与唐小蛮站在莲衣山下,两人把油纸伞撑开,穹顶的细雨密密麻麻落下,在伞面溅开细腻的雨花。

萧布衣叹了口气。

阿绣喃喃道:“爹,娘,小娘又上山了。”

魏灵衫并不撑伞,她沉默走上山头,看着那块青木墓碑。

“喏,我在兰陵城等了你三年。”

“你这座山头不好看,没有花也没有草,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洛阳城的牡丹亭。”

“当初那么多花言巧语,现在人都不见了。”

“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看这座江湖的,齐梁都还没有走完。”

魏灵衫咬牙看着那块青木,眼中莹润,泛红,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紫衣姑娘看着那块青木碑,忽然一字一句道:“易潇,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死了没?”

“你要是活着,就吱一声,别一声不响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山头东西都摆不下了!”

“我就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魏灵衫倔强道:“你要是不回我,我就把那个破戒指扔了,一个人浪迹天涯。”

心中飞快倒数十个数。

魏灵衫无比熟稔的上前,一脚踢翻那块青木,泥土翻飞,印着易潇名字的青木再一度高高飞起。

泄怒。

踢了就踢了,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你不回我,那就权当你死了。”紫衣女子咬牙切齿道:“我踢你的墓,谁敢说什么?”

山下面,萧布衣和唐小蛮两个人彼此沉默,稍显尴尬。

“小娘敢踢仙人的坟啊”阿绣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幅场景了,他喃喃道:“怪不得小叔不敢回来。”

紧接着,小男孩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有些惘然的抬起头来,一只手伸出油纸伞外。

莲衣山山头,小雨变大雨,瓢泼而下,穹顶的雷霆呼啸而过。

于是魏灵衫的面前,就多了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庞。

山下的阿绣喃喃道:“仙人?啊不对小叔?”

易潇双手扶膝,大口喘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紫衣姑娘。

魏灵衫那张好看的脸,余怒未消,还处在惊愕之中。

小殿下想了半天,小心翼翼。

最终说了一个字。

“吱?”

【全书完。】

ps:1写这一章,从昨晚12点,到现在12点,中间只睡了3个小时,现在心情复杂,这是我第一本写完的长篇,诸多想法,会在后记里说,后记会跟大家聊一聊,大概就在今晚发?管他呢,睡一觉先。

2关于新书新书会是未来的架空故事,与仙侠无关,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考虑,到时候书友群会通知大家。想要加群的书友可以看一下纵横的简介。

3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现在思绪有些乱,想起来的,就在后记里提一下,想不起来的,那就算了。

那扇门倾开的那一刻——

鬼门的光与暗,纠缠在了一起,陡然有大风传来。

盘坐在地的青石,有些惘然的回过头来,远方的漆黑一缕一缕掠回,痴缠的光暗,在此刻变得尤为彻目。

游离在世界之内的生灵,逝者,亡魂,所有的物事在狂风喧嚣当中,飞向了那扇通天之门。

推开门的那一刻,时间将会被重铸。

青石站定,大袍飘摇,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所有的声音,都随着狂风的卷挟而逐渐远去,缥缈的远天,似乎有战歌扬起,巍巍河山倾塌,煌煌战鼓破碎。

他轻轻喃喃道:“凡存在的,终将毁灭”

毁灭之后,又是什么?

是新生。

即便生命卑微如草,亦是如此。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毁灭之后,便是重新开始的崭新生命。

大千世界,六道轮回。

青石站在鬼门,他回过头来,看着两拨飞逝的江水,那条大江分离开来,颗颗水珠滚入不远处倾开的那扇巨门。

门后的时间开始流转。

青石抿起嘴唇,他不知道时间会被拨到哪里,易潇以肉身撞碎了那扇门,带着源天罡去了那里

这场最终决战,若是源天罡胜,那么这扇门后不断轮转的时间,将会拨转到陆沉下坠之前的那一刻,天地大变,人间不存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其他的所有人,全都会被卷入门中,彻底湮灭。

鬼门的飞沙流转,轰然围绕那扇巨门转动。

呜呜呜的鬼哭声音,直击魂窍。

青石脚下的大地,发生着轻微而又不难察觉的变动,地壳鼓起又压下,低凹之后再肿胀,来回反复。

人间大地之上,风雪飘摇落下之后,又片片叠加着倒流飞回,山川轰然倒塌,之后无数碎石滚动重新拼凑,雾气来回搅动,拔地而起的树木重新扎根。

所有的时间来回反复,前进一步,后退三步,前进十步,后退五步,毫无规律可言,在这浩瀚波动的时空之中,有一道又一道的影子,从光与暗的纠缠当中走出。

大秦皇帝抬起双手,大袖飘摇,平静坐下,就这么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目光从身下扫过,看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看着那一副无数人匍匐在地的景象,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圣上”。

九天十地,唯我独尊。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那么一个瞬间。

包括大秦皇帝在内,整一座历史当中的那座“咸阳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瞬间被尘埃淹没,滚滚逝去。

大君与肩头那只小红雀儿,行走在不断游离的光暗之中,两人的模样同样在不断变化。

背着竹篓的年轻画师,眉目坚毅,竹篓里躺着一个打鼾瞌睡的小女孩。

锦帽貂裘的王府少爷,体弱多病,身旁跟着位善解人意的可爱丫鬟。

眉眼清稚的青楼小厮,与一个同样寄身青楼卖艺为生的苦命姑娘,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

每一道形象,都必然拎着一个大红雀笼。

最后是一个瘦削落魄的穷书生,手中的大红雀笼。

此刻的雀笼,空空如也。

他的身旁,有一个容貌昳丽,窈窕长成的女子,挽着他的手。

梁凉望着大君,字字轻柔:“哥哥”

大君揉了揉她的脑袋。

最后的瘦削书生,早已没了雪山之巅的霸气,他回过头来,清秀的眸子直视着风雪当中的摆渡人。

大君轻声说道:“那该行的路,我已经行尽。该打的仗,我已经打完。该守的道义”

书生忽然笑道:“让那个人替我去守好了走了。”

摆渡人肃然看着那个书生,揉着妹妹的额头,两个人以额抵额,相互拥抱,在风沙漫卷的时空当中扭曲,消逝。

风雪围绕着他。

初代银城城主,始符年间的第一人他看着自己身前身后的几位菩萨,柔声道:“诸位,谢了。”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们。”大势至菩萨的衣袂被水珠拍湿,他温柔开口:“你愿替她看守淇江,摆渡彼岸守住这个秘密,不离不弃,这等大恩,无以为报。”

骑乘白象的普贤菩萨轻颂佛号,身子摇晃,散做一团佛光,在光气当中氤氲。

坐在青狮背上的文殊菩萨同样如此,像是打了个盹,便消弭无踪迹。

他们是历史当中的遗漏。

如今补全天道,便是将彼岸重新填入轮回。

彼岸也好,鬼门也好,一道又一道的影子,在光与暗的纠缠当中,陆续分离,最终逐次的消弭散开,归属到了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

当最后一缕纠缠的光影剥离,所有的时间波动,恢复了平静。

青石站在人间与鬼门的通道口。

他看到。

南海仙岛缓慢上浮。

凉甲城的风雪被人举起盾牌挡住。

洛阳城的大旗飘摇,有人擦去旗面上无端沾染的风沙。

兰陵城的卧榻当中,有个老人从安详的梦中醒来。

阳关谷梨花漫天,大榕寺重新传来了敲钟的声音。

时间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说明那一战的最终结局是易潇胜了。

青石仍然面色凝重。

因为他的头顶,有一片阴翳。

“刚刚发生了什么?”凉甲城外,江轻衣回过头来,看着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前如何杀都杀不尽的那些阴兵,此刻竟是全都不见了。

还有之前的那道白光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江轻衣有些不解,环顾一圈,然后抬起头来。

江轻衣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遮在面前,他发现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只觉得天上的太阳,在那道白光清扫之后变得尤为刺眼。

南海仙岛。

魏灵衫的魂海如针刺一般疼痛,她很快清醒过来,那道白光落下之后,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此后的痛苦真真切切作用上来。

魂海一阵翻搅,肉体同样备受折磨。

所有人都面色苍白。

李长歌声音沙哑道:“刚刚的那道光,是陆沉?”

易小安抬起头来,她咬紧牙关,魂海动荡之后,如今稍微恢复。

那柄剑

以那种恐怖的威势来看,是陆沉无疑了。

“我们还活着”

易小安的直觉让她想到了一个不祥的结局,喃喃道:“是易潇救了我们?”

她面色难看望向魏灵衫。

魏灵衫连忙攥紧那块玉佩,紧接着松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如释重负道:“命牌上还有魂魄的气息易潇他,还活着。”

有人松了一口气。

有人却仍然面色凝重。

公子小陶抿了抿唇,她声音极轻的问道:“你们看见了吗?”

叶十三面色沉重。

吴烬寒有些惘然。

坐在轮椅上的黄衫女子,抬起手指了指天上。

一团阴翳。

挥之不散。

那是一抹悬挂在大日之前,苍穹之下的漆黑之光。

那是一柄剑却是一柄并不完好的剑。

只有剑尖,没有剑身。

“是陆沉?”吴烬寒颤声问道。

“是陆沉。”李长歌平静答道。

那柄剑尖重新高悬回九天之上,而此刻世间轻颤,有数道影子,从鬼门当中飞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