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头,你还是赶紧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掉吧。”苗国庆不知道宁福林母子的为难,再接再厉苦口婆心的劝宁光,“结婚之后,你太太跟牙牙还有姆嫚,就没资格管你了。就算他们想管,也有你婆家人出来说话。”
宁光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那要是婆家对我也不好呢?”
“不会的!”苗国庆想都没想就说,“婆家咱们可以挑啊!而且你太太他们算是比较难说话的,正常人家都比他们软和。”
“可我今年才十五。”宁光心头酸涩,因为出身这样的家庭,所以只要虐待程度稍微轻一点的,就算我过好日子了?所以我这辈子,就不配过上真正的好生活吗?
她吸了口气,才说,“按照法律,好像要二十周岁才能扯证,难道你要我现在就去跟人家住?”
苗国庆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跟你姆嫚结婚那会,属于比较晚的,也没有说到你姆嫚二十岁上,那不成老姑娘了?现在先办酒,等以后再扯证不迟,反正十里八村的人过来吃了酒,做了见证,你们就是夫妻了,有没有那证都一样……早先哪里有那许多规矩,就是吃个酒便在一起了,代代都这样。”
“……我不想嫁人。”宁光抿着嘴,过了会儿,忽然说,“阿伯,这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成天像个牲畜一样忙来忙去,为一家人烧锅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从来没有一条法律规定这些事情必须是女人做,但凭什么书上说了那么多年男女平等,你们还是看不起女孩子?听说现在城里找保姆,也是做饭洗衣打扫看孩子,这些我都能做,我不如去城里伺候人,到时候能养活自己了,为什么还要结婚?”
苗国庆震惊的看着她,末了,从凳子上下来,再次跪在她面前。
宁光愣了愣,也赶紧跪下来:“阿伯,你干什么?”
“哪有美头不嫁人的?”苗国庆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美头,是阿伯没用,给不了你好生活,但你也不能说不嫁人啊!这样外头会怎么看你怎么说你?就是那些瘸了瞎了哑了的美头,顶多嫁的差点,断没有说不嫁人的!你要是不嫁,你知道人家会说你什么吗?肯定说你自己有问题,怕嫁人之后被察觉……甚至是那种很难听很难听的话……美头你年纪小,不懂,人家嫁人的时候,你就应该嫁人,人家生孩子的时候,你也应该生孩子,不然你就是异类,就不正常!就会被人议论!”
“……”宁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良久,她轻声说,“好。”
苗国庆谨慎的问:“美头,你答应不胡闹了?”
“嗯。”宁光低着头,片刻才应了一声。
苗国庆长舒口气,这才起身,又扶起她,唠唠叨叨的叮嘱:“这种话,也幸亏只有阿伯听见,要是叫其他人知道了,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人言可畏,以前多少人就是被风言风语逼死的,就是死后,也不得安稳……你长大点,就知道那些议论多可怕了。所以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明白吗?”
宁光没作声,就在苗国庆担忧的时候,她忽然问:“阿伯你这次回来带钱没?能给我点钱吗?”
苗国庆没多想:“带了的,你姆嫚让我都交给你太太,我想着怎么也要给你留点。”
就拿了十块钱给她。
想了想又拿了两个十块出来,“等过几个月十一集会,你去买身衣裳穿,这么大的美头,该打扮了。”
宁光接过钱,犹豫着问:“能再给我点吗?”
“……好。”苗国庆愣了愣,这么多年来,宁光几乎没跟他开口要过钱,就算要钱,也都是嫌他给的多,这还是第一次要了又要,所以虽然为难,他还是又给了十块,但心头不免疑惑,“小光,你忽然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好多东西都太旧了。”宁光不看他,低着头说,“而且前两日,赵小英跟赵琴她们都戴了那种大红镶金边的头花,我觉得很好看。”
苗国庆只道她是想打扮自己了,松口气:“你也去买朵,下次回来,阿伯还给你钱。”
他没想到宁光当天夜里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因为走的急,她甚至就带了两三身换洗衣服,几个冷掉的饭团,以及,沈安怡当年留下来的地址。
女孩子活到这么大,这是胆子最大的一次举动。
虽然这个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但人家都是有亲戚朋友先行,去了大城市也有人接应,有人指路。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么茫然又决绝的,一头扎进黑暗里。
虽然家里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都习惯起的晚,宁宗在节假日更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起来,苗国庆就算起早,早上看到她不在,也会首先猜测是不是出去菜畦或者地里干活什么,未必立刻想的到她是跑了,可宁光还是心虚。
她从半夜起,蜷缩在黎明镇唯一的一个汽车站外的角落里,等着开门买票。
随着天色渐明,但凡有人来,她都警觉的把自己藏的更严实,唯恐被宁家人追上来抓走。
眼看人越来越多,都是起早要赶车的人群,宁光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担心现在不过去排队上不了第一班车,又担心现在过去被宁家人抓个正着。
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下她背:“喂!”
宁光吓的撒腿就跑!
“你怎么了?”索性那人愣了愣之后,立刻出声喊,“是我啊……你不认识了?”
她扭头一看是戴振国,骑在自行车上,车把还挂了个饭盒跟两瓶水,这才松口气,停下脚,愠怒道:“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我路过看你在这里,就过来打个招呼。”戴振国扶着车把,好奇的问,“这天都还没全亮呢,你怎么就在镇上了?”
看了眼她刚才盯着的车站,“你家亲戚有要过来的?”
转念想到宁家似乎没有什么在外地的亲戚,恍然,“难道隔壁那个美头要回来了?”
“……不是。”宁光皱皱眉,“你怎么这么早就来镇上?今天又不是集会。”
而且这人也没带货物,不像是来摆摊的。
戴振国笑着说:“我在化工厂上班。”
“噢。”宁光闻言瞥他一眼,有点意外,她知道化工厂刚开始招工的时候,十里八村的青壮,不分男女都想进去。
因为人太多了,能进去的,基本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戴振国是偏僻小村的,宁光受大环境影响,不免觉得他是那种真正一穷二白没靠山的主儿,还真没想到自己家都没能给自己弄个名额,这人倒是进去了。
不过对于没能进入化工厂,宁光一点不遗憾。
不仅仅是因为化工厂的工资肯定到不了她自己的手,也因为她很讨厌这个将原本山明水秀的乡村搞的乌烟瘴气的厂子。
“你怎么没进化工厂?”宁光这会惦记着搭车的事情,不想跟他多说,“噢”了一声也就走开几步,以为他也该去上班了,不想戴振国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追问,“是打算继续念书还是?”
宁光不冷不热的说:“我家里你还不知道?怎么可能让我继续读下去?”
想起来自己都收到了两张录取通知书,就问戴振国,“你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吗?”
“收到了啊。”戴振国说,“但我左右不是读书的料,去念了既花钱,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呢,还不如去上班。”
宁光想起来沈安怡之前说的话,就道:“有机会念还是念上去的好。”
“你呢?”戴振国笑了笑,没跟她争,转而问她,“你收到了录取,家里不让你念?”
宁光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