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几百块钱吸引的不仅仅是赵建国，这个双休日，戴振国回家的时候，就被阿伯拉着去大伯家说话。

他大伯在戴家村算个能人，会很多手艺，炒米只是其中之一。

只是生不逢时，又是在戴家村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所以尽管一年到头都在忙，手里也没攒下几个钱。最重要的是他大伯母去的早，大伯后来因为穷，也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缘故，没有再娶，膝下无子，一向就把戴振国当自己孩子看。否则当年去新岗村做炒米时，不会就带着他。

这会儿见弟弟领着侄子过来，进屋去拿了些零嘴，又泡了两杯茶，寒暄了几句，就问起弟弟来意。

“振国初中快毕业了。”戴振国的阿伯看了眼儿子，跟大哥说，“他的功课你也知道，咱们老戴家世世代代没出过读书人，这孩子也是半斤对八两，从小到大虽然还算用功，可顶多也就是考个及格。本来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命，然而好在赶上了好时代，现在不比从前，去外头讨生活的路子却是有了。”

“这两年外出打工的人是挺多的，可咱们戴家村人少，顶多也就是在县里混混，那就是个温饱，想盖房子讨老婆是不行的。”戴振国的大伯点头，“外村去大城市的倒是有，据说也有混的好的。可是人家自己亲戚一大堆，轮到振国能有多少精力照顾？到时候别净给人使唤，却什么好处都捞不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戴振国的阿伯说，“但之前去镇上，听说化工厂在招工？给的工钱还不少。我就想着我们振国好歹也念到初中的，人长的高大，做事也勤快，就算工厂里的事情他未必会做，但可以学啊！孩子勤快又懂事，肯定不会偷懒耍奸的。大哥你认识的人多，看看能不能帮他说一说？”

戴振国的大伯思忖片刻，说道：“那个化工厂招工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些，不过据说在里头工作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对身体不太好。”

“这么说的都是娇贵的城里人，我们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戴振国的阿伯不以为然，“化工厂就在镇子旁边，那附近的村子人口多了去了，也没听说他们成天去厂门口闹啊！可见什么对身体好不好的，都是矫情！那些大村的人可比咱们讲究多了。他们都不在乎，我们计较个什么呢？”

于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戴振国的大伯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出门，去给侄子的前途张罗。

戴振国自己对于去化工厂上班还有点别扭，因为去过新岗村，知道被污染的河水是怎么个刺鼻的样子。虽然没进厂里去看过，只看那河水也实在没什么好感。

问题是他阿伯跟姆嫚一听这话就抹起了眼泪。

由于础山脚下的水土远没有黎明镇左近的土地肥沃，同样的种子，他们这边本来收成就不是很好了，因着地形崎岖，家家户户普遍贫寒，新岗村那边现在已经可以用拖拉机的机头耕地了，他们这儿连牛都要算计着用。

这种情况造成了贫困，然后因为贫困无法改善，竟是一路循环下去。

所以虽然戴振国身体不错，人也高大，看着就是个好劳力，种田也不是不能生活下去，夫妇俩却实在不愿意儿子在戴家村这种贫困里轮回的。

正好现在打工的潮流开始出现，无奈戴家村没出什么混的好的先驱者，让初中才毕业的儿子独自出远门的话他们又不放心，镇上化工厂招工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戴振国拒绝了这个机会的话，接下来除了种田，那就是去县里不死不活的混着，能有什么好前途呢？

他阿伯姆嫚都劝他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们两个没用，没能给你攒下什么东西。还好你大伯能干，八成能给你说进厂里去的。到时候你好好的做，攒上个几年，咱们给你盖个新房子，也就能请媒婆帮你说亲了。”

然后戴振国讨了老婆生了孩子，他们这辈子的大事也就完成的差不多，只管安安逸逸的带着孙子孙女什么的等死就成。

这时候的人都是这么个想法，从生下来就能望得见死的那一天。

虽然单调又无聊，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见识的缘故，戴振国这时候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出路，犹豫了一阵也就答应下来。

这一年，不仅仅是赵建国戴振国，黎中初中跟高中两边毕业以及即将毕业的学生们，十个里头有九个半，托人跟化工厂说情，想进去做事。

甚至连宁家知道后，都打听了下他们收不收女工：“小光毕业也不差几天了，那边给的工资不错，回头正好赚钱给宗宗去县中念书。”

可是这事情最终没成，宁月娥气的在家里骂了好几天的街，又挑了宁光好机会刺，说是之所以会没能把宁光塞进去，就是赵家人记恨之前沈安怡的事情，从中搅了局。

“你现在知道当初不让你跟那美头来往是为你好了？你也不想想人家可是城里干部的女儿，是你高攀的上的吗？什么跟你做朋友，随口说说的话你还真相信了！人家就是想耍着你玩！”宁月娥逮着女儿发泄了一通之后，又忙不迭的去镇上给宁宗开家长会了。

镇上的黎小作为黎明镇最好的小学，规矩一向紧，像村小压根没有过的家长会，他们是考一次试就要开一回。

宁月娥嘴上骂着学校没事找事，不知道做家长的要干活，但为了儿子不被穿小鞋，每次还非去不可。

这一次去了回来脸色就非常的难看，宁光看这情形赶紧躲开了。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宁月娥进屋后跟苗国庆吵架的声音。

苗国庆口拙言笨的其实根本不怎么会吵架，基本上是宁月娥单方面的咆哮。

大概内容就是苗国庆拖累了儿子的智商……是的，被宁家寄予厚望，念幼儿园的时候就比着隔壁沈安怡规划过人生，认为将来要念大学去大城市落户的宁宗，即使从一年级就被送进黎小，表现也是令人失望。

宁宗才进小学的时候考过几次八九十分，因为宁光的分数很少上八十，所以这让宁家对宁宗更宠爱了，认为果然宁宗更有出息。

却不知道黎小那次考试，一个班三十来个学生，几乎十分之九都在九十五分以上。

宁宗是倒数第三。

他还跟他姐姐生长环境不一样，他姐姐从小被践踏的都习惯了，倒数这种羞辱根本无动于衷。

但宁宗一直都是被捧着的，他进黎小之后，吃穿用度父母家境一下子被同学比了下去，也只能自我安慰没准成绩能压下别人。谁知道一场考试下来，人家不但家里比他好多了，成绩更是碾压他！

宁宗当时就不好了。

要不是褚老婆子跟宁福林说村里的幼儿园太次，耽搁了他什么的，左哄右哄了好久，他甚至都想学赵建国，退学回村小了。

毕竟按照他在黎小的成绩，回来村小肯定是前几名。

虽然还是继续在那边念着，心气却垮了。

因为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拥有百折不挠的坚韧的，宁宗努力过几次，然而先天的智商以及家庭的熏陶，他都比不上相当一部分同学，不继续垫底还能怎么样呢？

宁宗所以就怨恨家里。

如果他的父母跟人家父母一样是老师，是知识分子，甚至是镇政府的干部，那么他回到家里也有人指导功课，甚至没上学之前已经把课本都学过了，这样当然就能考前几名甚至是魁首。

可他父母虽然都上过点学，现在也忘记的差不多了，跟文盲差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