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腮腺炎

宁家女儿 繁朵 3886 字 7个月前

这病在本地也叫榨菜风。

起初是一个男同学得的,他在班里名列前茅,所以生病了也坚持不肯缺课。

因为教室昏暗,村小条件不好,配的电灯瓦数不高,男同学个子高挑,座位靠后,老师上课的时候根本没发现。

他的同学倒是知道他不舒服,然而以为只是喉咙痛,说不了话。

于是没两天,班上好几个人都得了,宁光也在其内。

这病发起来非常的折磨人,喉咙痛的什么都吃不了,每次吞咽都跟熬刑似的,终于知道消息的老师们手忙脚乱的让生病的人都回去养病,说这是会传染的,留在学校的话,那些没得病的学生估计也逃不掉。

宁月娥知道后就要去村小找老师闹,因为担心宁光回来之后传染给宁宗。

索性苗国庆知道这话后乌沉沉的看了她一会儿,叫她想起来父女俩一起闹寻死的事情,担心再把这两人给逼急了,到时候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铁定又是踩她来缓和局面,最终没吭声。

宁光回到家的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热,第二天晚上体温高的已经烫手了。

苗国庆提议起早送女儿去镇医院看,但褚老婆子心疼钱,说自己知道个土方子,不用钱也能好,就是让苗国庆去买点纸钱什么的,到村中间去给一颗榨菜树磕头烧香。

“嫲嫲,这是迷信。”苗国庆没怎么念过书,然而当年搞运动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就反对,“之前美头好好的发热时,赤脚医生就说过,小孩子发热时间不能太长,会烧坏脑子的!”

但褚老婆子坚持认为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肯定有道理,而且村上其他孩子也都已经去烧香了,自己家为什么不去试试?

万一好了呢?

苗国庆只求女儿好起来,对于方法其实不介意。闻言出去打听了一圈,听说村上确实好几家都带着孩子去榨菜树下磕头烧香,也就赵富梁的孙子赵卫国跟孙女赵琴,是连夜送去镇上打的针。

“他就是显摆他们家有钱呢!”村民跟苗国庆讲,“这么多年了,村里发榨菜风都是去拜榨菜树,就他们家有钱往医院里扔,扔扔扔,以后天天扔才好!”

话语之中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苗国庆想着去拜榨菜树的人家有几个还是很重视孩子的,这才勉强答应让宁光也去拜。

只是也跟褚老婆子说,要是拜了榨菜树还没好,就得去医院。

宁光本来就病的七荤八素了,这么一番折腾,别说好了,那是更糟糕了。

最后被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还好医院一番救治到底缓了过来,只是又跟学校请了好长时间的假……她再次回到学校时,都是期末了。

这次期末考了作文,题目沈安怡那边早就托赵建国传了话来,说估计多半会写这个,让她好好预备:香港回归。

沈安怡估题估的很准,考试卷子发下来,就是让他们根据香港回归写点感想,比如说这件事情之后你要怎么做之类。

他们村小是二年级开始学写日记,三年级写两三百字短文,四年级这会儿作文的要求字数也是差不多。

按照沈安怡那边的想法,这次考试就算宁光其他差,作文肯定没问题,毕竟提前了那么久准备的。

可宁光对着卷子上的空白愣了好半晌,觉得实在没什么感想,最后歪歪扭扭写了一句:“香港回归跟我没什么关系,这件事情之后我还是要烧饭喂猪。”

这卷子在办公室让老师们都气笑了。

“我早就跟你说美头家惯不得,你就是不听!”这天晚上宁福林被褚老婆子喊到房间里,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还说什么对她好点好点,你看到了吧?惯了不识惯,见天的闹事情!今天知道跟宗宗一样要鸡蛋,谁知道明天还会想什么?我老子辛辛苦苦攒钱是为了养曾孙的,可不是为了个赔钱货!”

宁福林知道她脾气,等她骂累了自己停下来,才小声说:“他们两个都是真心不想活了,这不是才劝过来,不能不哄着点吗?不然再去上吊喝乐果的……现在天色晚,外面都安静了,听到闹腾肯定要来看来问,你说到时候弄的,不是平白给他们赵家看笑话!”

“你以为现在这么做传了出去就不是笑话吗?”褚老婆子愤然说,“堂堂当家人,居然被个小美头跟个上门女婿给将住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是你阿伯还是我,从来没有说被人欺到这种地步还反过来给人家说好话的!你这没用的劲儿,要不是我一手带大你,都要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她喘息了几口,道,“今天已经是极限,明天就让她干活,她要是还想作妖,那就让她去死好了!反正咱们家也不是没死过美头,她那三个姑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能兴风作浪,她算个什么东西?威胁我?呵!”

“……”宁福林沉默了会儿,“嗯。”

而宁光这时候正悄悄将半个鸡蛋塞给苗国庆。

“阿伯不爱吃鸡蛋。”苗国庆赶紧推开,“你快点吃吧,吃完了去写作业。”

“阿伯,我今天没去学校,不知道作业。”宁光小声说。“我已经吃了一半了,这半个是专门留给你的。”

但苗国庆态度非常坚决,说什么也不肯张口,最后甚至起身跑去宁月娥房里了:“你快点吃!现在气候也不是很冷了,别放坏了,到时候该多可惜?”

本来还想把鸡蛋留着,明天再给他,闻言宁光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半个鸡蛋她吃的心情复杂。

从前辛辛苦苦给家里做事,任劳任怨,被做了出气筒也要忍着伤痛抹着眼泪继续干活……可这样也没见宁宗吃鸡蛋时,给她一个。

倒是今天大闹了一场,反而有鸡蛋吃了。

她忍不住想起来老师教的那个词,欺软怕硬。

当时老师讲述这个词的时候,底下有学生哄笑,说,这不就是犯贱么?

她现在觉得褚老婆子跟宁福林等人也真是犯贱。

在心里这么腹诽两位长辈的时候她有着异样的兴奋与恐惧。

反正她觉得这两个从小想起来就恨不得战栗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们也会妥协,也会让步。

……这天宁光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

次日到了学校,大家看着她鼻青脸肿的样子,都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也有不识趣的同学故意问:“宁光啊,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又被打了吗?你可真可怜啊!”

“是啊是啊,要不要我们帮你跟安怡说?”

宁光照旧当没听见。

但消息很快传到老师那边去了,课间的时候女老师让一个学生过来喊她去办公室。

“你这个样子,真的要拼命读书啊!”年轻的女老师也想不出来什么一劳永逸帮助她的方法,只能叹着气,给了她一盒药膏,说是擦外伤的,又给了几块糖,殷切的叮嘱,“你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啊!考出去,才能脱离他们啊!”

其他老师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惯到麻木了,虽然也同情宁光,却知道她的天资跟成绩,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这会儿听着女老师慷慨激昂的给她鼓劲,只埋头工作,权当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