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上人多,宁光没跑多远就被沈安怡追上了。
只是沈安怡担心她生气,不敢抓住她,只跟在她身边不住的赔礼道歉。
来来往往的人群拥挤的很,两人都被推搡的东倒西歪,总算到了人少点的地方,宁光因为穿戴就那么回事还好,沈安怡衬衫皱了,白纱裙灰扑扑的,漆光小皮鞋也被踩了几脚,扎的整整齐齐的双马尾蓬蓬松松的耷拉在肩上,额角胎发被汗水沾湿,黏糊糊的紧贴着太阳穴,看去说不出来的狼狈。
然而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小心翼翼的说着:“小光,你别生气,别生气啊,好不好?”
已经有些带上哭腔。
这姿态让宁光心里很是难受,因为从来看到的都是别人在沈安怡面前小心翼翼,而让沈安怡小心翼翼的似乎迄今也就自己?
这件事情明明不关沈安怡的错,想到之前这人坦坦荡荡的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的那一幕,宁光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明明有的是朋友。”
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沈安怡看重的?
“……”沈安怡对这问题也有点发懵,愣了会儿,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刚才那两个美头也是你朋友吧?”宁光看着她,“不然为什么一起逛集会?可你扔下她们来追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沈安怡有点不知所措,揉着纱裙的下摆,怯生生说,“而且本来就是杨秋涵不对……”
宁光有点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抿了抿嘴,主动伸手挽住她胳膊:“原来她叫杨秋涵?听名字果然是文化人家里出来的。”
“她爸爸是黎小的老师。”沈安怡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随即又紧张的说,“但是我爷爷奶奶都说,人跟人之间是平等的,老师也不见得就比农民高贵!”
“这个当然。”宁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悲哀,她想不管是沈安怡的爷爷奶奶还是课本上,都说现在这个社会是人人平等,不像旧社会分着阶级,但实际上,自己跟沈安怡,跟杨秋涵过的日子区别这么大,怎么个平等法?
而且老师哪里就不比农民高贵了?
一个孩子,父母是老师,人家先入为主就觉得肯定有礼貌又懂事听话,聪明乖巧。
父母是农民,很多人只怕首先就想到灰扑扑的呆头呆脑的……这个不仅仅是镇上、城里的人会这么想,关键是大部分农民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然这个时代不会那么向往城里。
她陪沈安怡到处走了走,就打算回去了。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戴振国那瓶汽水,可宁光也知道,人家三个人呢,尽可以换班去吃饭,根本不需要她帮忙的,不过是看她不好意思接才说的。
所以倒也不担心这么一走了之会让戴家兄弟忙不过来。
“我们去吃饭吧?”沈安怡为了哄好朋友高兴,硬撑着走了一圈,已经是挥汗如雨,见她说要走,就提议,“不然回去路上饿了怎么办?”
宁光不想去,因为她没钱。
如果两人在镇上吃饭,想也知道出钱的肯定是沈安怡。
哪怕沈安怡不在乎,她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
但沈安怡说她也要回新岗村了,她今天是专门跟同学出来逛的,之前撇下同学过来追宁光,自然就跟宁光一起回去。
女孩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可怜巴巴的问宁光:“你要让我一个人饿着肚子走回去吗?我有点害怕,我还没一个人来过镇上。”
宁光下意识的避开她视线,说:“你去哪里吃饭?我在附近等你,你吃完了来找我。”
“可我听说之前这边出过人贩子,就是趁小孩子一个人吃东西的时候强行抱走的。”沈安怡说,“你不跟我一起去我还是害怕。”
要是戴振国没跟宁光说五一集会丢了孩子的事情,她还不怎么相信这话,闻言顿时就纠结了。
纠结的结果是被沈安怡拉去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一人一碗馄饨。
沈安怡本来还想去找家像点样子的饭店的,可这时候消费能力低,人家饭店根本不让没大人带着的小孩子进去……
况且宁光也对那种地方发憷,一个劲的劝她随便吃点路边摊就好。
“现在没有那种水果了。”馄饨是现下的,端上来的时候烫的很,两人一边吹一边吃,顺带聊天。
沈安怡说,“那种水果可好吃了,我今天过来就打算多买点呢,结果没有了。”
宁光随口问什么水果。
她以为肯定是自己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只有在这种一年两度的大集会上,才被从远处运过来的什么稀罕物。
谁知道听沈安怡形容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说的……该不会是梦因子果吧?”
“对对对!”沈安怡高兴的说,“刚才忘记叫什么了……就是这个名字!”
“梦因子果也要买?”宁光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只有这时候的人能够理解:但凡自己能够弄到的,那断没有买的道理。
有些乡下产妇坐月子,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想吃口青菜,家里人都是不给买的。
理由是庄户人家,自己就种田种菜,买什么青菜!
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所以苹果可以买,梨可以买,草莓可以买……但田野里村边上随便找一找就有的梦因子果,这个怎么可以花钱去买???
沈安怡显然是不能理解这种思维的,疑惑问:“为什么不要买?”
宁光抿着嘴,莫名觉得有点生气:“下次不要买了,卖的人故意坑你……这种东西应季的时候,自己到处可以摘,要买他的啊?”
“到处可以摘?”沈安怡吃惊,“真的吗?可我从来没见过!”
宁光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可能!上次捞浮萍碰见你的那个水塘边,斜对面,就有一大片!还有你们钓小龙虾的地方,那沟渠下游全部是!你放假的时候,你表哥他们不是一直带着你到处玩的吗?难道没摘给你吃过?”
“……”沈安怡皱眉,欲言又止。
宁光想了想:“他们没跟你说?估计觉得这东西乡下到处都有,不上台面吧。”
就好像赵建国不觉得兔子灯珍贵一样,宁光也不觉得梦因子果有什么稀罕的。
不要钱就能得到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都不能跟要钱买的比。
沈安怡脸色不太好看,慢吞吞的吃了个馄饨,才小声说:“他们有给过我几次,但都说买来的,所以我以为这个只能买。”
宁光:“……”
不用问也知道,既然沈安怡认为只能买,那就算没给钱也肯定给了其他好处。
她抿了会儿嘴,“现在这季节已经没有了。等明年的,明年我给你摘,摘了给你放你外公家斜对面没什么人去的水坞边,然后你去拿。”
“好啊!”沈安怡闻言,顿时笑弯了眼,“这个方法好!回头我有东西给你,也放那儿!”
这是小学期间宁光跟沈安怡见的最后一面。
这天宁光跟沈安怡一块儿回到新岗村,但在进村前就分开走了,免得被人看到,又使得两家之间产生风波。
宁光回到家里说明了情况,照例被褚老婆子骂了一顿,说错过了集会的机会穿耳洞,要贵上好些,又因为宁光没找到宁宗,说她没良心,一点都不关心弟弟的下落:“要是真的被人贩子拐走了,你就是死了都赎不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