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下意识的伸手去撑脚下的水泥楼板,只是扶是扶住了,手里没劲道,晃了晃,还是朝水塘里一头栽去!
“哎你……”冰面大片破裂之际,她听见了戴振国的惊呼。
戴振国看着还在震荡不休的湖面目瞪口呆,他给宁光敲完冰面,就扛着钉耙打算还给人家去了。
谁知道没走两步,眼角余光就看到宁光在水坞边摇摇晃晃的,还想着这美头该不会掉下去吧?
结果还真掉下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戴振国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亲眼目睹人落水的一幕,吓了一大跳,钉耙都掉地上了,本能的朝村子里跑,想去喊大人来救人。
然而跑了两步想起来,现在是冬天,宁光身上衣服穿的厚,下水之后估计都没法子浮起来,自己跑去喊人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不定人就不行了?
何况他也不是才来新岗村,对于宁光在家里、在村里的地位已经很明白,万一去喊了没人救怎么办?
小少年在路上犹豫了会,最终一咬牙,手脚飞快的脱了棉衣棉裤,用力搓了搓身体,几步冲到水坞畔,壮着胆子跳了下去!
索性他出身的戴家村虽然是础山脚下的小村,却毗邻一个面积不算小的湖,水性是在湖里练出来的。
跟前这池塘毕竟只是村里用来淘米洗菜洗衣服的地方,现在又是枯水期,不是很深,戴振国挣扎了一番,到底气喘吁吁的推了宁光上岸。
“还好你知道配合。”他趴在水泥楼板上喘着粗气,不无后怕的说,“刚才一点没挣扎……不然我估计只能扔下你不管了。”
救不了人的话他可不想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家里也就他一个儿子,要是没了,他阿伯姆嫚估计就活不了了。
宁光闭着眼,没作声。
她其实不是配合,而是觉得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也挺好的。
万没想到戴振国会救自己,还救成功了。
“美头,你赶紧回家吧。”戴振国冻得哆哆嗦嗦的,特别想披上衣服跑回棚子里让他伯伯帮忙要点热水洗澡换衣服,但还是忍着刺骨的寒风,叮嘱宁光,“你就说你不当心掉下湖,自己爬上来的,免得人家知道了说闲话。”
其实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什么?
大人们心里有数,但这时候乡下没什么娱乐,嚼舌根就成了普遍的爱好。
而且老实说,人的劣根性,就是刀子不捅到自己身上不痛。
说的人兴致勃勃,被说的人或者黯然神伤或者呼天抢地……真是说不出来的心满意足。
戴振国这年纪还不能够想的太深刻,但他知道要是有人知道他救了宁光起来,很多人真真假假的,就会拿他跟宁光凑一对。
他倒也不是说看不上宁光,只是这时候的风气使然,他还是对于婚嫁之事觉得羞耻的时候,任何一个美头家跟他扯上关系,都足以让他寝食难安……不是激动,是唯恐被人嘲笑他这个年纪就有老婆了。
所以戴振国缓过来点就决定把事情瞒住。
宁光木着脸,动作迟缓的爬起来,这种时候她也没忘记那篮子衣服。
因为既然没死成,若是丢下衣服不管的,回去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倒是戴振国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很担心:“不行就把衣服扔这里,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经过。回去让你家里人来拿……我不确定村口那边有人没,没法给你送回去的。”
宁光没接这话,吃力的提着篮子走了几步才回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戴振国太冷了,没听清楚,问:“什么?”
宁光又快速说了一遍,他这次才听明白,这美头是说不远处的草垛里藏着肉菜,让他去拿了吃。
“你怎么知道的?”戴振国很疑惑,“谁把肉菜放那里头啊?不怕被野狗闻着味道找到吗?”
但宁光已经跌跌撞撞的走远了。
她强撑着回到家门口,看见熟悉的大门时,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里,手背上扎着针,额头搭了帕子。
门外是一片嘈杂,夹杂着女人的叫骂男人悲愤的控诉以及一系列的摔砸声。
听的宁光太阳穴突突的疼。
她因为虚弱,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打自己,好像是宁宗,边打边哭,宁光努力想听清楚他的话,然而弟弟的声音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模模糊糊的,她没会过意思来就又失去了知觉。
宁光这次病了很久,从年前一直病到正月里,快开学了,她才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让宁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开年也算十岁了。”褚老婆子专门跟儿子交代,“熬个五六年就赶紧让她出门吧,再来这么几次,我命都要没有了。”
之前宁光看着不好时她算过账,养这曾孙女也有小十年了,要是当真就这么去了,据说这年头已经不能再用席子一卷扔小鬼滩,得正经的送去火葬,这是一笔开销不说,还晦气。
倒是活着比较划算,现在能做家务,再大点田里、菜畦的事情也可以上手。
养的差不多了嫁出门外又能拿一笔彩礼……怎么想宁光还是不要死的好。
所以这会儿倒没再说跟宁光计较这些日子的医药费什么的话,只想着早点把这曾孙女嫁掉。
这样的话,她以后生老病死,跟宁家也就没关系了,不必自己成日惦记着损失跟收益。
但宁福林表示为难:“姆嫚,现在国家有法律规定,美头家不到二十岁上是不好结婚的。”
又说十五六岁那还是未成年人,娶她的男人恐怕要去坐牢。
褚老婆子就叹息,说新社会怎么规矩这样多,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她最耿耿于怀的是做父母的打儿子女儿居然要被国家管:“没我十月怀胎生下来,小东西能到这世上走一遭?居然还要当祖宗一样养着,简直没天理了!”
“旧社会更不好。”宁福林因为做过村支书,哪怕因为女儿超生下来了,心里总是当自己是“国家的人”,是干部,自觉不能跟那些普通村民一样觉悟,就劝她,“苛捐杂税兵荒马乱的,见天的心惊肉跳没个好日子过。”
褚老婆子嗤笑一声,说那时候你还没生呢,你知道个什么?
他们这地方是平原地带,既不是兵家必争的要冲所在,四周也没什么地利,所以早年战乱的时候,倒没怎么被糟蹋。
以前这地方草木茂盛,有大片的竹林,可以称得上竹海的那种。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几个村的人藏进去,鬼子都找不到。
后来大跃进,竹林都被砍了做成农田,后面的人就不知道了,只跟着历史书上的记载觉得早年这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然而褚老婆子说那会儿除了穷一点外,其实也是一样过日子,反正她没觉得有多么艰难。
史书记载的腥风血雨国仇家恨,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婆子来说没多少意义,她沉吟着说:“美头也快大了,开年给宗宗做衣服的时候,也给她做几身衣服吧。”
这当然不是顾念宁光作为大女孩子的爱美之心,这年头,小孩子做新衣服,特别是女孩子,错非新年,那就是说亲。
虽然褚老婆子不识字,却不妨碍她在生活里积累的经验:想把一件商品卖出高价,怎么也该包装包装。
新衣服就是给宁光的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