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时,谢九郎是亲眼见过异族人将汉人比作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中被当做食物来吃的人。
后世甚至有记载‘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其中尤以‘不羡羊’和‘和骨烂’最受胡戎士兵的喜爱。
那时便常有鬈发碧眼的胡戎贵族小孩看着行军锅里煮着汉人的小孩……
想到这些,谢九郎几乎激红了眼,远远望着,像要浸出一层血泪来。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那娃娃依然一副烂漫懵懂模样。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轻悠悠地摆脱了殷铁三对她的挟制,然后走到九郎的牛车前,爬了几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终,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从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里滚了滚,递给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像闪着光,像是在说:
“大哥哥,你别哭,我把我的果子给你吃……”
那一瞬间,谢九郎感觉像是有一个重重的东西从心房上摔下来,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几窒,几乎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谢九郎转身掀帘钻进牛车。
娃娃望着还在晃动的暗红色车帘,先是一脸懵,转而张嘴几欲大哭。
跪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骑卫殷铁三恰时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对着娃娃拼命摇头。那又急又怕的囧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里一定在无声呐喊着: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万别给哭没了……’
百夫长何秀也不甘落后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谨模样,神色一凛,冷冷扫视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仆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忙碌起来,仿佛先前看热闹的并不是他们似的。
“出发!”
何秀声如洪钟一声吼,躬身迅速退至路旁。赶车的美髯老大爷对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里的鞭子同时一扬,牛车便率先轱辘辘的动起来。车行得又平又稳。
“何百户,何百户?”
谢九郎所在的牛车还未走远,玄衣骑卫殷铁三抱着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边。
何秀反手扼住殷铁三的手腕,确定车队已经行过大半后这才松手转过脸来,然后一脸平静的望着对方。
寻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铁三倒是难得的乖顺。
“何百户,郎主的意思是这小娃娃可以留下来的,是吧?”
懒得再看殷铁三的那张大脸,何秀竟是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殷铁三竟然还想将娃娃留在车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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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画面里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红衣猎猎打马飞驰;有总是拿着一卷书,却从来不看,见人就拖过去下棋切磋,最后却盘盘输的捶胸顿足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致,像个真正的冰玉娃娃。他总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羞涩的冲她笑;还有满天满眼的红,有仿佛永远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着喜庆的婆子将手牵着手的她和那个男童分开,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脸,以及被捂住的呜呜哭声……
梦里,好疼……
“贝……贝……”娃娃梦呓,声音极低极低的,源自肺腑,到了唇边便微弱得几近于无。
娃娃念一声,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温暖馨香之处再靠近一些……
终于,九郎被挤得好似胸口压着块大石头,憋闷着,几欲窒息。
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他腰背绷紧,手上一使力,要将那压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触到那物时,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乳臭味,蜷缩着窝成一团。
九郎僵着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颗黑黝黝的,乱糟糟的头顶。
这?这难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么跑到他的榻上的?谁给她的胆子?
………
一时间,好些个疑问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额,触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唤了一声又一声,娃娃还是没醒,坚决不醒。
终于,他使上了绝招。
他捏着娃娃的小鼻子,一刻,两刻……
娃娃终于醒了,先是‘啪’的一声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后才把埋在被窝里的小脑袋拔了出来,最后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眼……
九郎又是一惊。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圆圆大眼,现在变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间眯着一条缝,怎么也挣扎不开……
再配上一张水洗过的小脸,这是黄河发大水了,还是长江泛滥了?
九郎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责问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响,娃娃的眼睛依旧不能完全睁开,且酸胀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