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健的部曲簇拥着少年迅速撤退,没有身手的奴仆和侍女死的死,残的残,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紧接着又有密集箭羽雨从林荫后扫射而来,和部曲们手里不断挥舞的长刀撞击得玎珰作响。
等到部曲们死伤过半,就连被簇拥在最中间的少年也形容狼狈时,举着棍棒或砍刀的山匪们呼啸着,蜂拥而至。
本该是万分危急的时候,可那被簇拥的少年一袭染了脏污的白衣,看似单薄却风度安详,洒洒潇潇中自有一番松柏之意。
冲到最前面的大当家为之一愣,活了三十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高峻的小郎君……
短暂的惊愣后,大当家的气势陡然变得更加凶恶。
这般气度的小郎君怕是只有车骑雍容衣履风流的大士族才能养的出来。这个时候的朝廷由士族拥立,是士族门阀的鼎盛时期。从中央到地方,从声望到军事和经济,士族拥有了几乎超越朝廷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的士族是让庶民仰望又敬畏的存在,就算是山匪流寇也多是能退避三舍便绝不退避两舍的。
可是,这支低调得过分的车队却让远近闻名的山匪犯了关乎生死存亡的错误。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这支车队灭个彻底,一老妪、一童奴都不要放过。就算最终其本家还是查找了过来,那时他也早已带着山寨里的弟兄们亡命天涯了去……
总之,亡命天涯总比做刀下亡魂的好。
打定主意的大当家扛着一柄乌沉沉的大刀脚下几个走位,铁臂一展,刀风带起一股渗人的寒意将少年身前的护卫捅了个对穿。
抽刀,纵身又劈,于飞沙走石之间这粗犷草莽竟约莫有几分昔日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猛。
少年退了又退,左右两翼的部曲通通聚拢到少年身前,企图用层层温热的肉身做最坚实的盾。
一刻,两刻……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终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并伴随着长久且沉闷的声响。
战得正酣的众人同时一顿。难道是地底下住的大鳌鱼要翻身了?(地震)
山匪们顿时陷入一阵儿混乱,不知道要不要先跑了再说?毕竟有时候,天灾比人祸更加可怕,更让人无力反抗。
而另一边仅存下来的三位部曲则呈犄角之势依旧紧紧护卫在少年身边,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几分。
大当家反手一挡,大力将身前的部曲再逼退几步,然后眯眼望了望远方。一张褚红色的四方脸上顿时落下一层灰败来。
“嗵”的一声,大当家突然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少年面前,双手捧刀高举过头顶,仿佛献礼。
“刀是好刀。”
少年的声音依旧文雅,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少年不动,大当家亦不敢动,僵直的双臂逐渐有些颤抖。
在一众山匪们或茫然或激愤的目光中,几百众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兵海旋风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是百来骑玄衣黑马的骑兵,只在转瞬之间便将这狭窄山道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些马的马蹄皆用厚实棉布包裹着,难怪不辨马蹄声,只有沉闷的地响。
少年好似稍作摆袖,也好似什么也没做,一些部曲便立马上前,背对着少年将其遮掩起来,然后奴仆们端着盥洗用具陆续而入,接着便有漱洗时的水流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而在这期间,外面的山匪们正被先前打头的骑兵以摧木拉朽之势‘收割’着。兵器间的碰撞声,将死时的嘶吼声、恸哭声,鲜血的喷洒声,身体倒砸在地声……所有的声响构成一幅喧嚣而诡艳的画面。
终于,等到少年再施施然现于人前,摆出一副郎艳独绝的姿容时,先前的山匪们不仅已被消灭干净,就连那血腥战场也被收整个七七八八。
“郎主!”百夫长何秀虎步上前,半跪着将一柄大刀献给少年。
此刀正是先前的匪首所持,黯哑的色泽,刀口似钝,并未开刃,仅凭肉眼是决计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是它却当得起锦绣堆中用金玉养大的少年一句“好刀”。
刀是好刀,人却非好人!
二十年后的广州王陆寅之是个无德莽夫,他收编了广州、交州两地的盗匪倭寇,勾结西南羌族一路北上攻至荆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恶比蝗虫过境……
此事揭开了后来八王争乱的序幕,也开了蛮夷践踏汉地、掠杀汉人的先河……
长达一个世纪的刻骨崩心之痛,如何不恨?
更何况日后的帮凶‘刽子手’如今撞到了少年面前,不杀,何以对得起这番‘邂逅’?
“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