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伤害他人的性命是为‘恶’,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亦是为‘恶’。阿宝你是个‘恶人’吗?”
“不哭了……别打……再不哭了……别打……”
同时进来的几个人脚步一滞,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凝重。就连一向激狂骄纵的王十郎也沉静下来,眉宇间现了几丝怜色。
这才多大点的娃娃,谁会打她?
这里没有人知道,娃娃也不会讲。
一个明显有着西戎血统的娃娃却突然出现在晋国西南的一个土匪窝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一直以来,会出现在晋国土地上的西域人通常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士族家里养来淫乐的乐姬和颜色姣好的少年,一种就是往返于东西两境贩卖货物的胡商。
胡商途涉千里,通常过着餐风饮露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再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流寇,葬身他乡也是常事。
他们是从不会带妻儿出门的。不能也不忍。
土族家里的乐姬那就更不可能了。乐姫仅供淫乐,生下主家的后代玷污血统的事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很多乐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下一碗绝子汤,断了今生做母亲的机会。
就算偶有意外发生,乐姫生下了士人的孩子,那也不会让其流落在外,免得将来受到他人的欺凌,辱没门庭。
所以,这娃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九郎曾经派人探查过,知道娃娃曾是窜街的小乞丐,被乡下的庄户收养过,后又陷于花街妓馆,最后才被下山的土匪领回了窝……
除了这些,娃娃最初的最初从何而来,娃娃的身世究竟怎样竟是无从得之了。
不过这些在几日以前,于九郎而言还只是护卫嘴里冷冰冰的几句话罢了。
而今,听娃娃梦呓,九郎心中竟生出一些沉重来。
“别打……我乖……”
娃娃整个人都团进了被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却时不时的尖叫几声,凄厉厉的。
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吴兴孙易转过身去对着一直龟缩到最后的清虚真人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娃娃还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清虚真人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拨开围在榻边的几人,将娃娃身上的被褥一把扯开,按住娃娃胡乱挥舞的小胳膊小腿,转而冲一直发愣的九郎、山翟等人嚷道:
“再不扎几针,这娃娃约莫是要癔症了。”说完便将娃娃扔给九郎他们按住,然后从袖兜中掏出一卷羊皮卷,从里面取出银针,迅速扎在娃娃的脑袋和两边手背上。
娃娃慢慢平静下来,咬得浸血的小嘴也终于松开了。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抖啊抖,最终睁开眼来。
眼内,灰中带蓝的瞳仁璀璨而通透。眼白略少,一丝杂质也无。
骄矜如王家十郎也免不了一声赞叹,仿佛看见了一场破茧成蝶、昙花乍放……
娃娃无疑生了双好眼。
此为防盗章“啊啊……”阿宝趴在地上哭得凄惨。冬日穿的厚,阿宝又胖,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吓着了,而且摔的时候也带着那莲花四方凳偏倒下来,刚好砸在一边脚踝处。
九郎见阿宝的小胖脸在窗边一闪而过,心下顿感不妙,谁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贯耳。
九郎捞起袍摆,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几步冲了上去。
楼上,阿宝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脸,哭得竟是毫无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却顾不得那好似能够将房顶都给掀了的无敌哭声,他只直直盯着她涕泪横流下的那张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么小嘴,而是被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里面红猩猩一片,看着好不渗人。
一时,九郎又惊又怕又疑惑。
这是摔坏了内脏?
这么严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着的那颗白白的,小小的,断牙。
九郎扶额,突然想起这小家伙大概五六岁的大小,向来能吃能睡,自从跟着他以后更是玉盘珍馐,养得这叫一个珠圆玉润,这提前换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别哭了,先起来。”九郎蹲下身,扶着阿宝的一边胳膊,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宝眯着一双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这才就着九郎的力道缓慢直起身来。
谁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九郎扑了个满怀。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冲击,摔坐在了地上。其实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的泪水、鼻涕、口水还有混着口水的血水,涂了九郎一身。
九郎岂止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简直想大叫,也像阿宝那样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顶的大叫。
“起来。”九郎的声音很沉,紧扣牙关。
阿宝的小手还在九郎的胸前乱动着,哭兮兮道:
“脚疼,脚疼……”
九郎堵着的气瞬间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一手撑地搂着阿宝站了起来。然后将其抱至坐榻边,脱了她指着的那只脚上的鞋袜,果真见本来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边一截更加粗壮了几分,上面红彤彤一片,挨着脚踝的位置,甚至红里泛着青乌。
“莽撞。”
九郎一边埋怨着阿宝,一边出门宣来几个仆婢,一些为阿宝敷药换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宝的小短腿,这才转身绕去浴室。
阿宝目送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身上虽痛得‘嘶嘶’出声,然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脸向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时候,依然极尽疏离和淡漠。阿宝是个敏感的团子,她却能本能地感应到他那张无瑕外衣下,深藏着的炙热……
待仆婢收拾好以后,便陆续退了出来。阿宝窝在床上等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