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这一日,阿宝最终也没有得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冰花芙蓉玉的暖枕,但秉持着白拿白不拿的信念,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搜刮了一些好东西的。
譬如此时被她抱在怀里的这条西域毛毯。据闻是大月氏人用羊毛经过独道的织法双面密织而成,颜色鲜亮,经年不退。
最关键的是这毛毯又轻便又暖和,丝毫不逊于九郎的那些紫貂华裘,而且比它们都要大张。
所以阿宝看上了这条毛毯,而且要当夜送到殷铁三所在的马场,拿来给殷铁三铺床。
她可是记得殷铁三现在睡的还是稻草,被盖也仅是一床发硬泛黄的旧棉被。
她的人自是不能受亏。
所以阿宝便抱着这条价值不菲的毛毯来了。
“大胡子,大胡子,阿宝来看你了。”
远远的,正在马厩前弓腰铲雪的殷铁三就听见了阿宝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便见披着银鼠貂毛连帽昭君髦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的阿宝抱着比她还要宽大的包裹正朝他走来。
那小心翼翼、左歪右晃的身影看得殷铁三心肝儿颤啊颤,生怕她‘啪嚓’一声就摔了。
果真,还不等殷铁三几步冲过去接应,她便迫不及待就左脚勾右脚的,趴下了。然后冷风那个吹,撕心又裂肺,寂静空旷的马场瞬间就热闹了……
直到殷铁三将她抱进睡觉的大通铺间,阿宝虽哭得忘我,然那个大大的包裹却一直被其紧紧地拖拽着,大有一种死活都不放手的架势。
“阿宝乖,乖,别哭了,再哭冷风灌满了肚子,晚上就要疼了。”
铁铁三是个粗人,打仗杀人他在行,哄小孩子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不,看阿宝哭得急,他也急,两三下便急得额上冒了汗,恨不能以身代之。
其实阿宝摔得并不重,不过是借着摔倒的契机在殷铁三面前大哭一场,排遣排遣她近来的委屈,撒撒娇罢了。
“哎呦,别哭,再哭,我也不知咋办了。”
见这个熊一般的男人被自己为难得像个猴儿般抓耳挠腮的,阿宝见好就收,抽搭抽搭几声后便反而伸出小胖手来拍拍那铁一般的胳膊,安慰他。
殷铁三瞬间破无措为傻笑。浓密的络腮胡子胡乱地抖,露出一口大白牙,绚烂得仿似骄阳,让阿宝觉得打心里的温暖。
“这是送给你的。”阿宝将怀里的大包裹往殷铁三身上推。
殷铁三一愣,试探地打开一个小口,往里面一瞧,再伸出几根手指摸了摸,像烫手的山芋似的瞬间又给阿宝推了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宝啊,你怎么能从郎主那里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了我糙人一个,身上火气旺盛,这般精细厚密也用不上啊。”
“你骗人!”阿宝小嘴儿一嘟,瞪着殷铁三指责道:
“你这里跟外面一样冷,我才不信你不冷。这毯子不是我拿郎君的,是他送给我的,已经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人,当然要用我的东西。”
说完,阿宝还昂首拍拍胸口,那模样像个刚学会打鸣的傲娇小公鸡。
殷铁三被她的稚言稚语惊了几惊,然后想了想,也学着阿宝的模样拍了拍胸口道:
“就是,我现在可是阿宝的人了,有什么用不得的?”
听此,阿宝的小脑袋点个不停,约么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意思。
突然那小脑袋一停,阿宝双手攀上殷铁三海碗粗的脖子,认真道:
“大胡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殷铁三面色一凝,亦道:
“什么问题?”
“嗯……”阿宝眼珠子向下瞟,并不敢看殷铁三,仿似有点点为难,有点点……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