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蓝眸子转了转,算是暂时相信了九郎的话。很快她又带着莫名的雀跃问到九郎:
“你没有正妻,也没有最喜欢的人,那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对不对?”
仿佛时间嗡的一声就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被封冻起来,天不会黑,鸟不会叫,整个世界空旷虚化,只有阿宝那灰中带蓝的大大的眼睛,还有那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雀跃和期望……
九郎突然被这一切砸得整个人都懵懵的,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只对着阿宝浅浅淡淡的笑着,温柔却不温暖,疏离的很。
可是阿宝却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从无比的雀跃,到怀疑,到害怕,到两行泪河无声的滑落……
这一次阿宝没有任性,没有一丁点的装模作样,她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可九郎知道,这却是她最最难过的一次。
他看见她的眼泪就跟泉眼一样的无休无止,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不舍的松开他的袖笼。
突然,他一冲动就握住了她的小胖手,然后说道:
“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阿宝了。”
阿宝整个人瞬间又活了,仿佛重新添上了绚丽的色彩。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嘴巴翘得高高的:
“你真的,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
九郎点着头肯定道:
“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哈哈……”阿宝突然笑着扑进了九郎的怀里。她张开短粗的胳膊努力地环着九郎,脑袋在九郎的胸腹处拱了拱,欢乐道:
“阿宝最喜欢的人也是你,是谢家九郎。”
九郎仿佛被阿宝的欢乐传染,亦不自觉地再次肯定道:
“九郎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宝了。”
最喜欢,阿宝。
阿宝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动听的话了,比河内山翟的琴音更好听,比她念念不忘的八珍羊更美味,比那冰花芙蓉玉做的鹿形暖枕更可爱……
只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番小小的插曲在九郎这里算是过去了,可是在阿宝的脑爪子里却是生了根,还约么长出了点别的枝枝未未来。
傍晚,阿宝带着一张厚厚的西域毛毯,来到苍梧谢家在城南郊外的马场。
大雪前,九郎曾带她来过这里一次,她在这里见到了藏在心底想念的,九郎提都不让她提的人——虎背熊腰,大脑袋,络腮胡子的殷铁三。
九郎告诉阿宝,殷铁三以后就是她的人了,不像敛秋、沙月等只是暂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是从此以后她在哪儿殷铁三就在哪儿,像随从、亲眷一般的自己人。
阿宝自是高兴不已,谁真心对她好,她清楚的很。殷铁三粗鲁却赤城,是真正具有最纯朴的善念的人。打心底来说,九郎虽是阿宝最喜欢的人,然而她最信赖的还要数殷铁三。
此为防盗章“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或恭或肃,妻妾也好,朝臣也罢,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无人敢用,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仁厚的父亲,温柔的阿母,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看书的小榻上,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敛秋膝行上前,准备将娃娃从九郎身上掰扯下来。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堪堪躲过敛秋的挟制,并且还使得敛秋扑了个空,其头额刚刚好压在九郎的鞋面上。
终于,娃娃傻了,敛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两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敛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敛秋也终于回神,老鹰扑食般压倒娃娃,抱起来转身欲往阁楼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扒住了门,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响彻整个苍梧谢家的上空……
九郎觉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于是他的脾气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声“都滚”,回声在屋宇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