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豕》,庙堂之高,木头如傀儡端坐,下方一片猪头在互相言语,当看见吴玄进来的时候,那些豕人陡然两目放光,嘻嘻哈哈,又哼哼唧唧,猛地就是一拥而上。吴玄吓得半死,然就是这个瞬间,突然山崩地裂,朝堂坍塌。
《山河案》,处处山崩,处处河裂,吴玄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已经被一道大浪卷起,刹那之间坠出山河,看那高山崩下,大雨如洪,他陡然一声惊叫,手一扒拉,却抓住什么东西,如救命稻草般出了洪流。
《五虎图》,吴玄抬头,见自己手中之物乃猛虎之尾,顿时骇的魂飞魄散,再看四方各有四头饿虎席来,而自己软绵无力,正似要被分食的羔羊。
下一刻,目光陷入黑暗,待到再睁开时,那看见的是袅袅青天,而身边有水浪浸满,却正是仰面躺在一处黑色的大海之中。
《青天黑水》,吴玄看着高天,此时周围终于没有了什么变化,那之前各种图卷在换,让他心神动摇,此时只是连连苦笑,那从水中转过身子,然这一瞬间,那黑水褪去,只留青天白地。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阴阳道袍,手里拿着吴玄的画,那不断在翻,此时看见他抬起了头,道人笑了一下:
“狂浪狂生,然这些图卷之中,满是红尘难放,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过庸人自扰之语,实在是谬言。”
“浮生不过一场大梦,有人欢喜有人哀愁,目之所见,有幻有真,你画中之物再是美好,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既有这等笔墨,何必久久不忘朝堂?那边塞在前,为何不随军而去,看那热血满腔,为何不去看那山河大好,而在这里郁郁嚷嚷?”
“狂生不狂,实乃失意人也。”
道人把手中那叠画卷全部丢下,此时落在白地,居然浮起水花,而吴玄身上湿淋淋,愣愣的看着那些墨画,再抬头,那空留竹伞落于白水,再无道人踪影。
一道轻雷打过云巅,吴玄陡然惊醒,那抬起头,手慌乱的拨拉,打翻了砚台,却是把之前那副道人持伞图彻底染上了墨色。
庸人。
他呆愣半响,久久无言,看着窗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画卷,突然放声而笑。
十日之后。
边塞小镇的人再也没有看见过吴玄。
那个狂生背起了自己的笔架,带上了砚台与纸张,出而远行,再不拘泥于一处。
有些人把红尘提起,从此就背在了身上,再也难以放下。
有些人把红尘提起,虽然迷茫兜转一圈,但终最后放下。
有些人踏上旅途,要把那山河踏遍。
有些人带上枷锁,把自己困在牢笼。
此般种种,皆不过由得心尔。
“破屋里的吴玄离开了?”
“是,听说他改了名字,要去把山河看遍。”
“改了名字?”
“是,他如今,叫做吴道玄。”
笔在砚台中蘸,那狼毫挥舞,画下一片墨色江山。
路上行人偶遇,此距山外近,见道人步伐轻且盈。
吴玄把手中的笔放下,看着身前的那副美人图,满意的点了点头。
去年秋试不中,落第而去,故狂浪放笔,在三天之后画下一副水墨来,那当中,山河大好,天云高高,只不过那朝堂之上,却是朽木端坐,群猪叩拜。
这等狂言浪画,当然引动官员震怒,且不向上报去,直接把他丈刑五十打出城池,而吴玄对于此事则是毫不在意,那摔下笔墨,又大画一展,出一副青天黑水图。
何为青天黑水?
即庙堂之上,皆觉青天,而熙熙攘攘,却全是黑水绵延。
试问黑水之中,何以能见青天?
此画一出,顿时让京城震动,那官兵搜捕,差点就把他下了大牢,若不是礼部尚书因此画震动,特意来访,他吴玄现在早就趴在牢里等死了。
但即使如此有才,礼部尚书也绝对不敢用他这等反言之人,故此只是把他送出京城,此已是法外开恩,是惜才之举了。
“我本狂浪之生,何以被枷锁捆缚?”
吴玄离京,留下一言,狂笑而去。
那青天黑水之图流传于坊世,不知何时却被卖出天价,全因那寥寥几笔所画出其中寓意,简直让人惊震无言,故,连京城之达官显贵都有意图买下此画,此事传出,倒也真的是莫名其妙,是世事弄人。
对于如今处境,吴玄不觉得有丝毫异处,那抬起头去,看向乾坤,只觉得天广地阔,这茫茫尘世,何处不能容身?
“哼——!”
提笔而画,寥寥而勾,那身前美人图让他满意,然而那目光转动,听到窗户外夏蝉鸣起,那目光猛动,却是大手一挥,直接把那美人图摔倒一边,当做废纸丢弃。
对于他来说,下一幅图永远比上一幅要美好。
《美人图》、《朽木豕》、《青天黑水》、《鬼将军》、《山水案》、《五虎图》这些都是曾经他画出的东西,同样大部分在他看来,也都已经成为废弃无用之图。
墨色勾勒,黑白画影,那蝉伏树木,大木静谧,此一副夏蝉图在半个时辰之内便已经画完,他看着那夏蝉图,满意的紧,而后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永远没有最好的画,更好的永远在下一幅。
“山河墨色,美人如画,今朝有酒今朝醉!”
吴玄拎起身旁桌上的一壶浊酒,昂首饮尽,这时候,破屋外的天,似乎开始变了。
风渐渐的起来,雨渐渐的落下,那雷电闪过,昭示着山河将摇。
“国破山河犹在,不过是换个了主子罢了!”
吴玄哈哈大笑起来,那看着窗外的阴云暴雨,把手中的酒水倒下,那酒水落在浑浊的泥水之中,宛如是倒入红尘。
他虽然在笑,但那却是嘲讽的笑。
边关的战事频起,赵宋已是风雨飘摇,和那孟魏、姜齐全然不能比,如今又遭到姜齐频繁攻伐,在吴玄看来,这赵宋已经如同腐朽的木头,外面看上去仍旧完好,然而只需要一点点的力量,就能把它推翻。
但这些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青天黑水的图,连这种反图都能在京城仍旧流传,乃至于还被那些丑恶嘴脸的官员视若珍宝,这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