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人间秋世曾遇仙(八)将进酒

峨眉祖师 油炸咸鱼 5029 字 11个月前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哪里是酒水,这是孟婆的汤啊。

李辟尘把猴儿酿饮尽,而身边,阴生靠在角落,没有人和他交流,也没有人敢凑上去。

阴生动了动身子,吐出些污秽的气来,摇摇晃晃起来,就要走,而李辟尘此时伸出手去,那明明隔着很远,但这么一捞,却居然抓住了他的臂膀。

阴生愣住了,而李辟尘笑了笑:“二两酒不够吧,要祛厄难,还得下点猛药,我请你喝。”

话语随着人站起来,李辟尘起了身子,对女丸开口:“再来两坛屠苏酒。”

阴生看着这个和自己几乎差不多年纪的道人,咬了咬唇,眼神不明。

“道爷真要和我喝?”

阴生如此说着,李辟尘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的,此时接过酒坛,坛被打开,那当中,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

“别醉了。”

三个字从李辟尘的口中吐出来,而阴生看了看李辟尘,只觉得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让他一定要喝下这些酒。

“不会醉。”

阴生如此说着,于是打开了自己那坛屠苏酒。

然而当饮下第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醉了。

于是,酒入豪肠。

一碗接着一碗,阴生觉得自己恍如成仙了一般,那身上的污浊气息,都在散去,那双眼朦胧,在此时,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那年轻道爷的面孔。

自己的身子,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好舒服

眼中的画面在转换,那隐隐约约的,居然显化出女丸的容貌来。

他的面色变得潮红,那当中有爱慕,但却又羞惭,此时居然呜呜的哭了出来。长久以来积累的酸楚,此时就如同大河决堤,一泄便是千里,再也不能关上。

阴生开始语无伦次,以至于他自己对这段记忆都是朦朦胧胧,只知道,自己在对那个年轻道爷说话,而那道爷,每当自己说出一话来,便会饮下一碗酒。

而那每一碗酒水被他饮下,自己就感到一分舒服。

是梦吗,亦或不是梦?

恍惚间,自己的泪水划过面颊,却没有滴落在地,而是被那道人用自己的碗接住,那朦胧中,似乎还说了一些话语。

“这一碗酒,是用你的泪酿出来的,是苦乐酒,是心酸酒,是悲怒酒,十七年的苦楚,今日化作这一碗酒,你把它喝了,这天煞的命,也就破了。”

话语绵延,最后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是已经听不清了。

没有多想,那手伸出去,颤颤巍巍把那碗酒水接下,而后一饮而尽。

紧接着,耳中就传来一阵畅快的大笑,最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阴生,你醒一醒。”

好听的声音传来,阴生恍恍惚惚睁开了眸子,而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女丸的那张面孔。

“你怎么了,喝酒没有喝完,就睡着了?”

女丸奇怪的看着他,而阴生则是看着自己身侧,那一碗澄澈的酒水放置着,当中不起半点波澜。

阴生抬起头,奇怪的问了:“女丸姐,之前和我喝酒的那个小道爷呢?”

“和你喝酒的小道爷?他不是早已走了吗?”

女丸回答,而阴生则是看着那碗酒,此时似乎着了魔般,那伸出手去,直把这碗酒水一饮而尽。

于是乎,一道声音刹那于他心中响起。

碗跌落在地,恍若雷霆划过心头,阴生呆呆愣愣,他的双目中,此时,渐渐有滚烫的泪花流淌出来。

泪花滴落在地,但却不再是酒了。

长安集千里之外,李辟尘扶了扶斗笠,微微一笑。

呼气成风,化作白云。

一碗无色红尘水,饮尽七情苦乐泪。

善恶无言两方去,冷眼横眉皆尘灰。

孤人独世无知己,心冷意崩神人颓。

劝君梦里别深寐,酒不醉人人自醉。

“”

“前路仍要行。”

“不如将进酒”

“不若杯莫停。”

风慢,光慢,人慢,声声慢。

距离太虚山已经很近了,再前行万里,便能到那岸口,入那龙华境中。

而时日,从太安出行,至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余天而已。

长香还不曾燃尽,脚步也不曾留停。

踱步踱步,慢慢的,走到了一处集市。

老远就能看见那些歪斜的青石板,老旧的身躯沾满了泥土。

集市前的牌坊刻着字,那上面写着的是“长安”二字。

谷城外,长安集。

李辟尘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仿佛能从这两个刻印中看清楚一些过去的事情。

长安啊

长治久安?

亦或是

长久不安?

字放在这里,怎么解释,那都是读书人的事情。

读书人的事,那就是文化人的事情了。

李辟尘扶了扶额前的斗笠,光影洒落下来,现在正是清晨刚过。

大日挂上了天阙,在它的光华照耀下,有云烟不断升起。

“哐啷哐啷”

铜板响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李辟尘的蓑衣被人扯住。

一个少年蓬头垢面,此时手里拿着一个铜碗,那里面有三个铜板,正被他抖的哐啷哐啷的响。

他和自己的外貌年岁,几乎一般大。

“道爷,给点钱吧,好人一生平安。”

他这么说着,声音沙哑无比,那双眸子抬起来,看着李辟尘,而李辟尘看了看他,这乞儿身上衣衫褴褛,发出阵阵恶臭,显然很久没有洗刷过身子了。

李辟尘没有多想,那从袖袍之中取出一吊钱来,此时放到了乞儿手里的铜碗中。

“多谢道爷!多谢道爷!”

乞儿的面上绽开笑容,拿着那吊钱,蹦蹦跳跳,开心的极了。很快,他消失在李辟尘的视线当中,而在这时候,边上有人走了过来,开口言了话。

“小道爷,你出手的钱也太多,不过这孩子,日后你若是能离他远些,也不要再靠近了。”

一个老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杆朱色长幡,上面写着“黄石赤丸”四个大字。

这是个江湖行医客。

“哦,老丈如此说,是何故呢?”

李辟尘有些兴趣,于是于是和他细细询问,一番折腾,倒也了解了一个大概。

那褴褛的乞儿唤作阴生,这卖药的老人唤作崔文。

二人之间有些恩怨,而这恩怨的起始,便是那家打酒的铺子,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阴生,实在是一个不好的命相。

“那孩子刚刚出生,母亲死了,一年之后,父亲也死了,再后来,他被人收养,约莫连续换了三四户人家吧,结果那些人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而他倒是一直好好活着,直到如今,十七年了”

崔文这么说着,李辟尘听了,哦了一声:“命有天煞?”

“不错,正是天煞命,所以后来也就没有人敢和他走的近了,当时这小子应该是被野狗吃了的,但道爷你可不知道那些野狗都被他吃了。”

崔文咳嗽了两声:“阴生这是我们给他起的名字,生而杀母,可不是阴间人么,至于他的本名,没人知道。”

李辟尘点点头:“那酒肆又怎么说?”

“嗯这就是古怪之处了,这整个谷城,这片长安集,只有那酿酒的小娘能和他搭上两句话,并且关系还有些近,算是好友一样了,而那小娘,却也一直没有事情。”

“有人觉得是阴生的恶气消了,于是本有和他交谈的念头,但很快,有人发现,阴生收留的一些流浪狗,莫名的也死了。”

崔文摇摇头:“我是个卖药的,看命不是我能做的事情,不准,我曾经听闻,世间曾有一本奇书,唤作《知命》,只要得此书者,参悟透彻,便能观人命相,乃至于看其寿元几何,何时该死,何时有难可惜,这辈子我也见不到这书。”

李辟尘的神色微微一愣,知命二字,他当然熟悉了。那是曾经游道行提起过的妙书,至于著书人则不知。

念头转了转,李辟尘的目光摇摇向人群中望去,那乞儿的背影再度出现,只不过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下意识的拉开了距离。

他们惧怕他。

李辟尘看了一会,直到崔文开言辞行,这才恍然回神,于是笑着别过这位老丈,那脚步继续行走,向集市的尽头而去。

步伐放缓,一阵响动传入耳中,李辟尘头颅微微一转,那又有一阵酒香飘来。

不同于林中遇壶公,更不是那迷仙引,如果说,壶公的酒水充满了缥缈的意,那这家的酒,里面满满的,都是红尘的味。

这是人间的味道,浓重,刺鼻,让人流泪,但却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