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在发呆,而清风吹过,恍然不知道身边坐着一位老人,一直伴着他。
灵,就和器物诞生了魂是一样的,没有香火的支撑,他们也会老去,和人一般,最后化作尘土,彻底消散,而灵崩,则器崩。
李辟尘抬起头,看见那道气数摇摇转入长宕山,心中思量起东方朔的话语,道如果那主柱真人真的有神通法力,那自然是能够知道,这钟灵的存在的。
但现在,用这钟灵百年的法力,去蕴养一个新的魂,这与强取豪夺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辟尘摇摇头,此时看着那口青耳钟,那步伐一踏,走了过去,在那道童身前站定。
“小道爷,贫道可否敲一敲这钟?”
李辟尘笑着开口,而那道童儿自然应允,于是李辟尘拿住了那钟锤,此时边上的钟灵不解的看着李辟尘,不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就是在这时候,李辟尘转过头去,对那钟灵笑了笑。
嗡——
钟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回神,发现这人能够看见他,而他如今的身形已经黯淡到寻常的修行者完全无法窥视到他的存在了,那这个人是
他不曾细想,因为接下来,一道声音回荡在了四极观中,并且还不曾停歇,渐渐扩散,直至传入天阙,贯穿青天。
“当——!!!”
一道钟声响彻,撼动人间,那整座城池都听见了这道声音,那音连绵不绝,直传入长宕山中,让那云隐观中原本在敲钟的道士手猛地一抖,却是松开了去。
而观内大殿,一位道人在刹那睁开眼眸,猛地站起身来。
“谁?!谁敲响了青耳钟?!”
主柱真人的面色微变,这钟声之中透着法力,绝不是凡人在敲。
那气数勾连,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个背着斗笠与蓑衣的年轻道人身影,而仅仅是一道影,就让他心神大震。
就在这一刻,又是一道钟声震动,直把他的身子都撼的晃了晃。
主柱真人的面色在瞬间大变,但紧接着,便转为惊骇。
因为钟声正在接连响起。
连绵不绝,悠悠回响。
二十七响,震城巅;
八十一响,传万千;
百零八响,入青天;
二八十响,世无言;
四百响击人心去,山河掀!
“当——!!!”
当第四百响的余音流去,李辟尘放下手中的钟锤,而那钟灵,则早已面色难言,只是激动,亦或是惊喜,又或是大愿已了?
只是他叩拜下来,此时对着李辟尘一连九拜,紧接着,看李辟尘手掌一挥,他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掌中。
刹那千年,那青耳钟化去,砰的一下,崩成尘土散流年。
同一时刻,那长宕山上的道人面色猛变,此时要踏出步来,却又不敢,明晓了一切,只能是苦笑连连。
他对那身边小道吩咐:“且去山下四极旧观,把那青耳钟的碎片取来,好生留存,万不可怠慢!”
那小道不解,主柱真人只是连道:“快去快去,我冲撞了仙驾!诶”
他如此说着,便又取出五枚云砂,对那道人言:“你把这五枚云砂送下去,见一戴着斗笠的年轻道人便交给他,只说是主柱赔礼,赎嫁青耳钟气数之罪,万不可加真人二字!”
“还有那道童儿,你把他接上山来,做我真传弟子!”
那小道看真人如此惊慌苦笑,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下了山去。
三日之后,城门关前,李辟尘与东方朔辞行,那临别时,赠去一言,说他日后定然有齐天洪福,曾听四百钟响,必然有缘法会至。
东方朔只道李辟尘是好言,于是笑着接受,带李辟尘转身离去时,那手掌当中,却有一道纹印显化。
那是一口青耳钟。
云雨悄悄,青影渺渺。
走过了大漠,又重新回到了红尘,这一次入的,是一座城。
繁华且喧嚣,从静谧的山峦、江河、大漠当中走出,如今走到这里,那遥遥的,可以看见城的南方,有一座孤山,山上亭台楼阁,云雾迷蒙,好不繁盛。
“当——!”
浑厚的钟声突然响彻,悠悠的回荡在这方天地。
这是道钟的声音,警世万里。
李辟尘抬头望了望那处,那边上有人走过,于是李辟尘便拉扯住他,打个招呼,行个凡礼,对他询问,那山是何处,山上的庙堂,又有什么说法。
这人身上穿着宽袍,显然是个读书人,看其气度,也是非凡,李辟尘只看了他一眼,便见到他头顶上有一些才气,隐隐绕绕,恐是世家之身,朝堂之人。
他看了一眼李辟尘的打扮,见李辟尘身上穿着道服,便笑起来:“小道爷是从何处而来,看这模样,走了不少风尘之路。”
李辟尘点点头:“我自西方而来,从太安州到此。”
“嚯!”
这人显然被惊了一下,便是上下打量了几分,颇有诧异与不信,直道:“道爷双足走来的?看来有几分法力在身,不然太安距此何止几十万里之遥远,那寻常人足足要走上两年还要多才能到达,这里可是开阳州!”
李辟尘笑了笑,点了点头,而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心道既然是一位有法力的修行人,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二人攀谈起来,这士子言自己真名,是家父在那宋朝为官,此时身在朝堂,而他不过是次子,也有功名在身不假,但却是不得入京的。
“我叫东方朔。”
士子道出真名来,李辟尘微微一愣,而后轻轻一笑。
二人言语,东方朔指着那处山峦,那些庙堂,直道:“道爷不晓得,那处唤作长宕山,山上有座云隐观,观里有个主柱真人,也有法力,不知列不列在仙班,但听闻与青云宫有些瓜葛。”
“那长宕山,本是没有道观的,是三年前,云隐观搬上了去,这才兴建起来,据说是因为在长宕山中找到了仙宝,为五色云砂,故此主柱真人征得了朝堂同意,这才上山兴建道观,而那原本的云隐观,则是在山下处,现在只留下一名道童儿看顾。”
“且那云隐观,本也不叫云隐观的。”
李辟尘听得如此,若有所思,那目光摇摇,看了看山上的道观,此时云雾萦绕,水珠蒙蒙,倒还真的有些仙人福地的派头。
说不得是太虚山的外观之主?
李辟尘如此想,又念到那云隐观本不叫云隐,于是又问:“若本不是云隐,那这道观的真名是什么呢?”
东方朔开口:“以前,叫做四极观。”
“哦?四极观?”
李辟尘听闻,心中一动。
四极,乃指四面八方极远之地,又有四方擎天之柱的神话,而人身四肢,也称四极。
同样,日月星辰运行的最遥远之点,也称四极。
那么,原本是支撑天地的四极,为何化作了云隐?
这是在暗示着什么吗?以地撑天?
李辟尘眨了眨眼,对东方朔道:“叨扰先生,贫道有个请求,不知道先生可带贫道前去那四极故观吗?”
“这当然可以,我正巧也没有什么大事情。”
东方朔点点头,李辟尘顿时笑了,二人行走在城中,那市集坊间,人流不息,不时还有酒客擦肩而过,那人喝的醉醺醺的,此时哈哈笑着而行,差点撞到李辟尘身上。
李辟尘伸出手来,轻轻在他眉心一点,那酒客顿时擦过去,脚步一顿,停在地上,转过去头,咦了一声。
他揉揉眼,此时张望了去,却是面色微变,那身子一下直了,快步离开。
李辟尘的头没有回,但嘴角微微勾起,那一指收回,当中有一道明光渐渐消散。
一个有趣的修行人,怕是把自己当做了闲散的道士,想要人前显圣一番,可却是真仙当面不认,装醉亦醉,此时明晓一切,当然知趣离开。
不知其名,只唤酒客吧。
修行人没有打搅到李辟尘的心境,只是擦肩而过,笑一笑便过去了,对于酒客来说,自己可能仅仅是他走眼的一场见证,而对于自己来说,酒客只不过是将来的一个回忆罢了。
或许千百年后,自己还能想起,在这城中,曾经遇到过一个醉醺醺的酒徒,想要收自己为徒弟,于是用了这撞人的好笑方法,结果却被自己反调戏了一波。
不过终究是有缘分,赠了一道灵光,也望他来日,能列仙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