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父微微一愣,那连道:“这四十年的也不小了,老哥哥何必喂猴子,我这便放回去,去拿六十年的。”
他如此说着,而壶公摇摇头,又想了想:“罢了,留下一坛喂猴,剩下一坛,放回去吧。”
溪父应下,那不过一会,便又两坛带着泥土的酒被取出,溪父亲行来,把那两坛六十年的好酒放下,又取了三个酒樽,模样古旧,而至于那坛四十年的酒水,早被几个猴儿拿走了。
清亮的酒水从那坛中被倒出,李辟尘鼻子微微耸动,即使不常常喝酒,也能明白,这确实是万世难寻的好酒。
不在于陈年多少,而是在于酒水的香醇,这是独特的酿法。
一口清流灌入豪肠,李辟尘霎时就是一声赞叹随出,连道:“好酒,确实是好酒。”
“好酒啊,可惜,不是迷仙引。”
壶公端着酒樽,那一口饮下,而溪父同是一口饮下。
三人对饮,光华明照,落在青崖。
竹林喧嚣起来,外头的猴子们喝了陈年佳酿,开始四下闹腾,而此时仿若岁月在悄悄走过,那不知不觉,已是日光升头,来至正午时分。
但在这竹林当中,正午与清晨,差的不过仅仅是雾气罢了。
三人喝得性子起来,而李辟尘的酒量让两位老人都是惊了一跳,那只看这小道人,一樽接着一樽,饮之不尽,恍如喝水一般,那再想之前他所言语,称一江一河再一海,还是嫌少。
“海量,当真是海量!”
壶公连连惊叹,此时李辟尘又饮下一樽,那目光转动,看壶公拐上那铜葫芦,便是笑:“壶公那葫芦当中,至今都不曾装过酒水?”
“是啊,不酿迷仙引,其他任何酒水,都不配这葫芦。”
壶公抚摸着那铜葫芦,只叹:“这可是仙家的葫芦呢!”
李辟尘看着那葫芦,朦朦胧胧中,那葫芦仿佛变成了一个酒坛,那酒坛十分的熟悉,正是江陵云的法兵。
酒坛能装八海之水,凡水入中,立化美酒之味,这葫芦,怕不也是相同的法兵?
李辟尘如此想着,那对壶公道:“壶公,还请把这葫芦借我一观。”
壶公不疑,当然允诺,于是把那铜葫芦从拐上取下,递给李辟尘,而李辟尘看了半响,突然把葫芦口打开,只看当中空空荡荡,而李辟尘一只手指突然挑起酒樽,此时一下,就把那些六十年的佳酿倒了进去。
壶公看李辟尘动作,刚要开口,然就是这一瞬间,那一股迷醉之香,突然从壶中传了出来。
迷仙引!
壶公顿时惊呆,而李辟尘却是放声大笑,此时明悟一切,只心道,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迷仙引,凡酒水灌入这葫芦,哪怕是凡尘寻水,也立化美酒。
一切不得只看表面,这葫芦,仅仅是一个念想罢了。
壶公双目迷蒙,而溪父则同是被此酒香震骇,正当此时,李辟尘一言道声,直击壶公心神。
“壶公啊,六十年,迷仙引不过是个空谈!”
“但你早就已经酿出了真正的迷仙引,那些一甲子的酒水,那整片草庐当中的佳酿,就是迷仙引。”
李辟尘哈哈一笑,此时那铜葫芦被放下,而壶公看着那铜葫芦,也是恍然了,哈哈大笑起来。
缘来缘去,缘本就在身前。
“沉迷壶中天,不见真世天,其实壶中无酒亦无天。”
壶公如此说着,而这一言落下,那铜葫芦顿时化了一道流光,遁回他那拐杖之上,于此同时,他那眉心当中,已有一道明光亮起。
壶公如梦方醒,那双眼睁开,再定睛向前一看,只观四方处,哪里还有那道人身影?
竹、松、梧桐。
流水潺潺,带上溪云。
远离了红尘汇聚之处,李辟尘扶了扶斗笠,此时一人一行,行于山野,独享天之清静。
山不大,但秀雅。
水不深,但澄澈。
地不广,但平坦。
林不大,但茂盛。
这曾是形容隆中的话,但现在,用在此时的山野当中,倒真的是恰到好处。
或许是因为竹林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大松的缘故。
亦或是,因为那些参天的梧桐的缘故?
总而言之,看着鸟从身边飞过,走兽四下顾盼,从溪流中趟过,那清晨的光华照耀下来,被漫天的竹叶打的破碎,那落地之后,就化作了一片又一片的光影。
碧绿的竹已经开始有些微的泛黄,而松并没有。
熊咆龙吟殷岩泉。
脚步划过水流,清晨起时,那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去,在这山野当中,更是如此。只看得不远处,有云烟萦绕,那当中,藏着一处草庐。
而随着云雾同时飘散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酒香。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那草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是那门口处,有个老人,此时逗弄着几只猴头,见到云雾里行来人了,便站起了身子。
李辟尘走过去,他吐出口气来,吹散一片薄雾,对老人行了凡礼。
“山野路客,偶闻酒香,特来此一观,若是打搅,贫道这便离去。”
话语缓缓,空灵至极,而那老人哈哈笑起:“不打搅,不打搅,这山野竹芦,能偶然有客人来,那自是最妙不过的事情。”
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这老人看上去是个儒生,李辟尘观其言行举止,心道这怕是一位退位之后,隐居在此的贤者。
有些人入朝为官,最后归隐,往往会遁入山中,自称人中仙。
儒仙人,没有成形的修行之法,只有自己摸索得出的结论,为事为类,法力高低,全凭胸中一口正气。所以这类仙人几乎不可见,因为没有人能够一直到死也保持心神澄澈。
而眼前的老人,并不是儒仙人,他只不过是个凡人。
但人中仙,意思不就是凡人当中称仙人么,这与人仙,又是不同的,一字之别,差之千里。
老人请李辟尘入内,那草庐外的竹篱笆围了一圈,里面也养着一些鸡鸭,黄犬趴在小草屋里,感到有人来了,摇晃着尾巴跑出来,绕着老人转了转,却不对李辟尘吼叫,而是凑上去蹭了蹭。
黄犬只感觉这个人并非恶者,是个大善,并不是通灵,因为如果通灵,就好像桂父的老母鸡一样,是不敢靠近仙家的。
李辟尘摸了摸黄犬的脑袋,这小犬尾巴摇晃得更加欢快了,这让老人啧啧称奇。
“它曾经随我从京城回来,我从不曾见它对陌生客如此亲昵。”
老人说出了自己的跟脚,他不是魏朝的人,而是宋朝的人,唤作陈叔宝,又唤宝公。
当然,他似乎更喜欢“溪父”这个称呼。
山中老人,伴溪流而居,为世后生之亚父。
看破了一切,需要放下,而如果在宋朝国境内,还有被找到回去的可能,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来了魏朝。
这是彻底不愿意再回到官场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