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连衣裳能自家缝都不外购,地主豪强家同样如此。
要盖房就掏钱粮召集自家佃户上,有木工活就掏钱粮召集自家佃户上,要造织机同样是掏钱粮,让自家木工上。
从锅碗瓢勺到桌椅板凳,自家能造,绝不外购。
豪族地主家,家家都开米粮铺。不少有木工房,布庄,经营从篾筐,藤席,木陶器,金铜器,麻布丝帛,铁器农具等涵盖手工业的一切商品。
地主家的工坊,就是厂,越大的豪族家里工坊产能越大,本身就是经营性质,自然对外接单。
可半年六千台弹棉花机的单,还是超过了在场绝大多数豪强的能力。
产能是曲线运动,不能说上上说下下。没有长期稳定的需求,半年有六千台,半年后没有了呢?为六千台扎花机建造的工坊,培养的匠人,漆工,木工,全解雇么?
尽管被一万套弹棉花机的订单吓了一跳,可在场的众人还是兴奋中夹扎着踌躇,倒是其中的工匠神采奕奕。
工匠中有北盟内的,有豪强带来的,也有北盟邀请的专业作坊主。
无论自家接不接的到,做不做的了,对木工活需求的暴涨,总是令吃这碗饭的工匠兴奋的。
“六千套不止,仅家庭扎花机这一个型号,就不止一万套。”
简雍似是颇为享受场上众人的纠结表情,那是一种掌控的感觉,仿佛全场的情绪在被他调动,这是最令有狂士癖的他陶醉的感觉。
面对一圈盯着他的人,简雍深感自己就是场上的中心,自恋的捋了捋须,晃着脑袋,得意洋洋道,“订单期内,哪家的新扎花机,效率提升超过两成,则订单自动续期,采购数量自动翻倍。”
“啥意思?”
“效率提升两成?”
“皮棉加工量吧?”
“自动续期,采购量加倍啥意思?”
“对,就是加工量。”
简雍环顾了下身前眼巴巴望着他的一圈人,缓缓道,“比如中标了‘一型甲’家庭扎花机的作坊,一工一时辰可加工出5斤皮棉。半年的交货期内,此作坊若是又改进了机器,做出了一套一工一时辰,可以加工出6斤皮棉的新扎花机了。
那么,这个作坊就又自动获得了六千台‘一型甲二’的订单,前面‘一型甲’不管交货了多少,新型扎花机的订单还是满六千台。
当然,甲乙丙是实时调整的,若是中标了1000台‘一型丙’扎花机的作坊,提前拿出了超越‘一型甲’的新扎花机,则自动续约的就是六千台的‘一型甲二’订单。
只不过这一新型号的制造方,由制造‘一型甲’的作坊,变更到了‘一型丙’的作坊罢了。
当然,‘一型甲’的老型号6000台制造订单,不变。最早的冠军,还是可以把6000台的‘一型甲’制造交付完毕。
最高自动续约两次,原型机与两次改进型之后,寻机招标‘二型’家庭扎花机,数量参数规格或有重大调整。”
皮棉出来,第二步到了女织的捻线环节。
同样在“户”这一单位上换装标准化的新纺机,替换掉原来门类复杂的纺锤纺专手摇纺车。
通过免费换装机器,提升效率的方式,增加女织户产出的同时,悄无声息的剥夺掉女织户早先的每日全部产出,还让家家女人对北盟感恩戴德。
链条进入第三层,大户作坊级的织机,由于原材料加工与半成品的供应量加大,织机的效率提升就是必然。
其后,染绣环节的作坊,效率与产能跟着同步提升。
布匹产量的提高,成本的降低,会反过来降级价格,让更多的人买的起布,多用布,从而扩大市场。
1000户弹棉花,捻线女人的收入提高,会加大购买力,从而再次扩大需求。
市场与需求的持续扩大,就需要越来越高的生产效率,越来越多的原材料。
这就会促使军队夺取更多种棉花的地,促使机器效率不断提升,促使家庭收入与消费双向不断攀升。从而加速推动社会生产与商品繁荣,促进贸易与流通。船就要再多一点,再大一点,路就要再多一点,再长一点……
生产效率提升了,但不是通过让手工业破产的形式。而是成链的层层效率提升,层层分配提升,层层享受发展成果,层层不断攀比,层层不断奋进,层层攀登新高峰。
这就叫共同富裕。
这就是李轩的“可使民富,不可使民足”。
谁不思进取,谁今天还用昨天的老机器,谁故步自封,谁敢不提升效率,谁就会在明天,被挤到社会的下一层去。
而“户”要做到紧跟社会发展,不被持续提高的生产效率与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拉下,就必须紧紧依托北盟的最新政策,就必须把自家的利益与北盟的利益捆绑起来。
如此,不用教什么是国家主义,利益放在这里,北盟中的每一户,照样会自然而然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棉花不够了,北盟说不要扩张了,连弹棉花的跟在家捻线的女人,都不会同意:“妈的,棉花没了不出去抢棉花,军队是干什么吃的,要俺们艰苦朴素,穿开裆裤咋地?”
穿麻衣汉地就可以了,想穿棉衣就得朝西域打。毛纺一铺,无人问津的草原就是香窝窝了,因为有羊毛。敢抢棉花,就没有不敢抢羊的道理。
何时欲进攻澳大利亚,把袋鼠皮的养生价值,袋鼠肉的美味,忽悠一下就可以了。
只要一根军购的杠杆,大量采购袋鼠肉做罐头,大汉的商人就能把澳大利亚打下来……
而北盟要做到生产效率提升,分配提高,根本无需搞什么国营,垄断,盐酒铁专卖。只需要从层层分配提高中攫取赋税,再通过财政杠杆撬动,就可以了。
有财权在手,除了邮驿,交通,军工等巩固支配权的赔钱行当,越是赚钱的产业,反而越是不用官营,让小民赚钱,老爷收税就行。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棚东一溜织机前,一堆人围在一排一人半高的竖板架前,眼神心疼而炙热。
一排架上拼列成排的是黑板,一半的板子上挂着覆面的白色棉布,上好的棉布全被一条条横七竖八的墨线,与一个个拳头大的字糟践了。
田畴背对众人,依然拿着根石灰笔在黑板上写画不停,对背后“糟蹋布”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对于一个明白了为何上好的粮食用来喂鸡,比喂禽畜一文不值的猪草要更好的人来讲,“投入产出比”的数学与逻辑,已经替代了什么浪费不浪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