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他是要将长公主府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查个底儿掉。
这也意味着,当今天子对长公主并萧太后的容忍,已然到达极限,如今正是忍无可忍。
盛京城,又要变天了。
“启禀大人,最后一批三十三人皆在此。”何廷正此时叉手回道,又自靴筒里抽出名录呈上:“请大人过目。”
裴恕接过来扫两眼,嘴角向旁一斜:“可算齐全了。”
“大人,还有兴济伯那一头儿呢。”何廷正低声提醒。
裴恕嗤笑一声,抬手弹铗,醇酒声线似携着冰碴,淬得人心底发凉:“从热被窝儿里被拉出来的时候儿,郭重威腿都是软的,当年他老祖宗领兵的威风,到他这儿一点儿都没剩下。”
他摇头,再添一声冷笑。
何廷正没说话,面上却露出认同的神情。
坦白说,他也没想到兴济伯府会如此不济,原以为武勋之家,进府抓人大不易,不想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也就郭老三郭冯还有两分硬气,郭重威并郭冲皆是从女人肚皮上拉下来的,且那郭冲被抓时,还是拉着三个女人胡天黑地,那场面,简直堪比活春宫,直叫人大开眼界。
“要我说,都是亲亲一家子,还不如搁一块儿审。”一直在旁不作声的郎廷玉,此时便嘀咕道。
兴济伯夫人程氏与康王有牵连,长公主也一样,她二人又是婆媳,按说应该并案才是,只元嘉帝却亲口谕示一定要分开,是以才有先抓长公主、再抓兴济伯之举。
裴恕与何廷正皆不语。
此乃天子圣意,他们底下干活儿的只管听命便是。
郎廷玉也知其理,小小抱怨一声儿,便也不再出声了。
当此际,队伍已然行至末尾,一众女犯俱已进了司刑监大门,裴恕遂将手中名录向旁一递:“老何,去收尾。”
将人犯点数齐整,并确认无误,他们的差事便也结了。
何廷正应一声,转身而去,裴恕便又向郎廷玉一挥手:“老郎,列队,准备……”
“明心!”骤然响起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裴恕猛然转首。
明心?
这名字很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明心并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上马车的。
被那群宫人架起来时,她便已然陷入昏迷,直至马车驶过某处陷坑、抑或石块,车身大力一震,她才终是被震醒。
几乎便在意识回复的同时,她第一时间便去捏袖角。
虽双手被缚,然手指却还勉强能动,她很快便摸出袖角边缘突起的一小块,厚且紧实,正是她藏下的那一小迭银票。
她约略放下心来。
有银钱在,便有一分希望。
车身又晃动了一下,旋即往旁倾斜,似在疾速前行中转了个方向,明心的身体亦向旁倾了倾,所幸不曾撞到头。
她张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片漆黑,间或传来一两声低泣,她听出,那郭惠莲与程惠菊在哭。
只是,声音很微弱。
明心试着动了动手脚,这才发觉,脚踝处居然缚了铁链,略一动作,“哗啷”作响。
她心下微悚,挣扎着欲起身,孰料,眩晕感倏然而至,小腹处更是一阵钻心地痛。
她先还忍着,然疼痛却一点一点地加深,如钝刀割肉,她到底忍不住,呻吟出声,意识亦重又变得恍惚,耳畔响起巨大的嗡鸣,本就模糊的视线,此时益发混沌,身体时轻时沉,一时似可飞入虚空,一时又似被温暖的水浸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地晃过极亮的一道光。
这光线极强,刺得明心激灵灵一颤。
她奋力睁开双眼,始觉她正被人拖行向前,一如她被押出住处时的情形。
此时,那坠痛终于变得不再强烈,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倦意,让她恨不能马上睡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睡。
她身上还有银票金珠,还有好些能够买命的东西,她必须打起精神来,护着自己、护好她腹中的胎儿。
这一刻的她并不知晓,她的裙摆下方,正慢慢渗出血来。
那是自她身体里流出的。
因她穿着条半旧的玄色八幅裙,颜色极深,那血迹因而并不明显,亦无人察觉。
而本该有所觉的明心,亦在极度的倦意中,忽略了两股间的不住淌出的热流。
她仍在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