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身上陡地一松。
那如同落于水底的沉重感与束缚感,就如它们出现时那般,潮水般地消隐。
几乎是一息之间,长公主便重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
“砰”,一声闷响,身后门扇合拢,轻微的脚步声疾速远去,而后,只余一片寂静。
长公主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一会儿后,方才惊觉,天已经黑了。
浓稠的夜色如墨浸水,正飞快地铺散而来,昏昏光影中,她只能隐约瞧出大殿的轮廓。
很空。
没有家什、亦无帐幔,除四壁梁项,连根柱子都不见。
空得叫人心底发慌。
长公主安静地站着,不动,也不说,如同雕塑。
没有质问、哀求、谩骂或是尖叫。
更不曾愚蠢地试图破门而出,或捶地呼救
唯有静默。
因她知晓,此时此刻,一切举动,已皆为徒劳。
这是专冲着她来的。
从福清公主下帖儿、郭媛进宫,到掐着时辰点儿传来郭媛受伤的消息,令她急于赶在下匙前进宫,再到邝玉霞故意顶撞,令她于盛怒之下不去想前因后果,直到最后,来到隆庆宫这么块“风水宝地”。
诸人诸事、诸言诸语,皆为一局。
“来,邝管事,到杂家这儿来,陛下的差事可不敢耽误喽。”贺顺安笑容不变,向邝玉霞招招手儿,复又转向长公主,陪笑行礼:“长公主见谅,陛下催得急,老奴也是没法子啦。”
看着眼前那张可恶的皱皮脸,长公主生吃了贺顺安的心都有了,面上却不得不端出笑来,停步转首:“既然贺大监亲来讨人,本宫自也不好再留着了。不过么,”
她话锋一转,目色如尖针,似要在那张满是笑褶的脸上刺出个洞来:“贺大监可得小心些,邝管事脾性大着呢,连本宫的话都敢驳,若依着本宫看,往后还是少叫她出来见人罢,身卑性贱、丢人现眼的,谁的脸上又好看了去?”
似叹、似讥、似骂,轻屑的语声随风而来,伴着她不见笑意的笑声:“罢了,本宫先去瞧瞧香山,贺大监慢走,看好脚下的路,摔残了可不是玩儿的。”
贺顺安笑嘻嘻听着、看着,直待那长公主带着众人终是走得没了影儿,方一挥手:“都散了罢,该干嘛干嘛去,陛下的旨意说得明白,都记下了?”
“是。”那几名宫人整齐划一地应道,声量虽不高,气息却完足,与寻常宫人大是两样。
只可惜,长公主此时已然转出夹道,听不见、也看不着。
也或许,在她心里,这宫里值得她看见、听见的人,拢共也就那几个,余者,她委实连个眼风都懒得丢。
隆庆宫确然很偏,直走了近两刻功夫,前头方现出一带青墙,墙头藤蔓累累,春夏时,想来自有一番意趣。只此际,残秋将尽,萎黄的枯藤攀了满墙,本就破败的颓垣,越发显得残旧。
几名宫人正守在门外,长公主扫眼望去,见其中两个颇有几分面熟,从前曾在长禧宫见过。
不知何故,她心下生出些感喟,怅怅叹了口气:“母后那里,如今也换了不少人,好些本宫都面生得紧。”
正所谓人事皆非,长乐宫分作两半儿,萧太后原先那些人手,便也顺理成章换去不少,幸而,最得力的那几个还在。
侯玉秀含含糊糊地道:“回殿下,宫室一下子少了一半儿,太后娘娘嫌人多、絮烦,便都裁了。陛下说太后娘娘做得很好,宫里花用太大,俭省着些儿才好。”
长公主讥讽地勾勾唇,没说话。
俭省?
这倒是个新鲜名目,果然是明君风范。
说白了,无非是借机打压她们母女两个罢了,名头再响亮,底下的腌臜却没变。
她撇着嘴角跨进宫门,驻足四顾。
极狭长的一道天井,仰望去,高墙与残破的瓦檐,将灰蓝的天空切割开,也是狭长的一线,逼仄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