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
极度的震惊。
许是因了情绪太过,她面上竟再无烛火微黄,唯余一片雪白。
就连嘴唇上的血色,亦褪得干净。
“你说……你说要去何处?”她张大了眼睛去看他,似是难以理解他此刻话语。
放下所有这一切离开?!
连家和儿女都不要了,就这么光溜溜地离开盛京?!
他是不是疯了!
她目中的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那雪白的脸上,又飞快腾起一片红。
从震惊到震怒,只在须臾间便已转换。
李氏气得浑身直抖。
一个人,要绝情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放下一切”这样的话?
她的夫君,何时竟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之人?
那一刹,李氏只觉得腔子里的气都凉了,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温热。
陈劭举眸望着李氏。
烛光投下,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俊挺的鼻骨旁有着些许阴影,整张脸明暗交错,却犹自不减其俊美。
“瑗贞,你还不曾回答我,你是否愿意抛下一切,随我离开?”他正望着李氏,神情凝重,甚至有几分肃杀,“在你回答我之前,我并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往何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方才那些话。”
这般庄而重之的神情,鲜少出现在他脸上。
至少在李氏的记忆中,从不曾有过。
她不由怔忡,手指下意识捻动着衣袖,愤怒与震惊,皆在这个瞬间褪去。
陈劭的态度,委实怪异,怪异到李氏无法再生出别的情绪,只能这般怔然地望向他。
“哗啷啷”,窗外忽传一阵雨声,似是大风刮落树上积水,碎密而又突然。
李氏惊了一惊,手指松开,衣袖颓然落下。柔软的丝罗料子,在膝头铺散开来,垂缀于椅边。
捧盏浅啜了一口茶,再细品片刻,陈劭颔首笑道:“果然好茶,尤其在二色之后,味道更清。”
李氏微笑不语。
陈劭将茶盏向案上搁了,两手扶膝,并未去看李氏,而是看去窗前。
浅白的窗纸,在烛火下有些泛黄。
雨比方才下得更疾。
而这房间,也比方才他独自一人时,更安静。
他拂了拂衣袖。
湿透的衣物已然被罗妈妈拿了下去,如今穿着的,还是年前裁的新衫,佛头青纻丝暗银竹枝纹的料子,宽袖上头缝了两寸阔的黛青竹叶纹宽边儿,脚上的靴子亦是新的。
若非今晚前来,这一身新衣,怕也到不得他身上。
陈劭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我今晚前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一问你的意思。”他道,吐字极缓,似每个字都经过长久的斟酌,再行经口唇迸出。
李氏仍旧不语,只低头打量着手指甲。
虽无眼神交汇,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她听见了,她不说,是在等他的下文。
陈劭微阖双目,漆黑的眉往中间聚拢,一丝迟疑,飞快地自他面上划过。
不过,他很快便又张眸,回望着李氏。
李氏垂着头,感受到极凛冽的两道视线,如锋利的剑,切碎烛光与微凉的空气,投射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与其说是殷切,毋宁说,是一种审视。
他在审视着她。
不是丈夫对妻子的研判、更欠乏温情,而是一种拿她当同僚或友人的审视。
李氏的心像被一只冰手攥着,冷得发疼,藏在袖中的手握紧,身体深处竟起了一阵颤栗。
沉默了片刻后,陈劭方启唇,用着比方才更慢的语速,缓缓地道:“瑗贞,在说出后面的话之前,我想问一问你,你可愿跟我走?”
瑗贞是李氏的字,十五及笄时,由亲长赐下,象征着他们对她的厚望。
而今,这久已未闻的小字忽然入耳,李氏那冰凉的心氏,便觉出了几分讽刺。
如玉端正、坚贞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