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角度,恰可见一道侧颜,虽为口罩遮挡,那轻蹙的眉尖、沉凝的眸光,却清晰可辨。
裴恕知道,这是陈滢正在深思,他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此际,陈滢眉眼间的沉凝,已然转作郑重。
这些刀伤,极古怪。
“阿恕,能不能再拿几只烛台过来,我想细瞧瞧她的脸。”她转去另一侧,头垂得极低,发丝几乎触及那些腐烂的皮肉。
裴恕很快捧来几只大烛台,将那床头照得一片明亮。
陈滢顾不上言谢,当即将尸身面部朝向光源,仔细观察其上伤口,复又行至床侧,将死者双手拿起,迎光细看。
屋中静极,唯偶尔爆起一个烛花,“啪”地一响,复又归于岑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滢终是直身而起,望向裴恕。
那一刻,她素来平静的眼眸中,难得地,含了一丝困惑。
“死者脸上的刀伤,是她自己划的。”她喃喃地道,如若自语。
裴恕却大吃了一惊。
那女子竟是自己把脸划烂了?
这怎么可能?
“你说她自己划的?这女人自己动的手?”他下意识追问,音量亦拔高几分。
不是他不相信陈滢,实是这消息太惊人,他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陈滢微微点头,语气很肯定:“的确如此。”
语罢,她便举起女尸的左手,说道:“我先来说说这无名女子的手罢。通过对手部表皮的观察,我发现了两条线索:第一,这女子会武技;其次,她是个左撇子。”
“哦?”裴恕走过去,面上仍维持着震惊之色。
陈滢将死者手掌摊开,示意他就近观察:“虽然有些腐烂,但她掌中的茧子还是挺明显的,尤其是虎口、食指与中指这三处,茧子很厚实,我个人认为,这是长年握兵器形成的。”
她放下女尸左手,又抬起其右手,露出掌心部位,续道:“而再看她的右手,不仅茧子较薄,且均匀分布在指根下方,虎口并骨节处则无老茧。由此可知,这女子惯用左手。”
停了片刻,她又补充地道:“此外,你方才也说,她身中之毒很奇怪,到现在都没查清,可知此毒罕见,并非寻真可得。,由此我猜测,这女子恐怕是个江湖人。”
裴恕摸着下巴,眉头紧皱:“那你又如何断定她是自己把脸划烂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先来做个演示。”陈滢早有准备,顺手将炭笔递过去,又自工作袋中取出一页纸:“假设这炭笔便是刀,这张纸则是一张脸,若你要持刀将这张‘脸’划烂,你会怎么做?”
裴恕拿着炭笔,面色茫然,身形亦未动。
他还在为方才陈滢所言吃惊,一时间仍旧有些转不过来。
陈滢向他弯了弯眼睛,手中白纸亦自轻响:“阿恕不必想太多,这只是个简单的演示,就用你最顺手的方式出‘刀’便是。不过,请你牢记一点,那就是必须把这张‘脸’彻底划烂,绝不能叫认出其样貌长相。”
这一回,裴恕终是有了反应。
“我明白了。”他拿炭笔捅了捅髻上玉冠,道:“就以我最趁手的法子来做,可使得?”
“怎么顺手怎么来。”陈滢笑道。
裴恕点头,反握炭笔,试了试方向,咧嘴道:“我习惯如此拿刀。”
陈滢举起白纸:“可以,请开始吧。”
裴恕不再言声,执笔如刀,劈手便刺。
“擦”,一声轻响,纸上蓦地现出一道黑线,却是裴恕“刺”出了第一“刀”。
他力道拿捏得极准,一划而过,白纸只向上飘起寸许,复又垂落。
“好巧劲。”陈滢忍不住赞了一句。
裴恕似受到鼓励,连续不断地划出“刀痕”。
行动时,他谨记陈滢之语,以“彻底划烂对方的脸”为义,先是从右上至左下,斜劈数次,复又反方向大交叉,从左上至右下,再划数遭。
其后,他又改为正手握笔,从上到下划黑线若干,末了,由左至右横向划过,终是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