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滢还是对两人进行了详细问讯,观察他们的微表情,以确认其证词真伪。
余下的两名证人,一为更夫,裴恕此前亦曾提到,而另一人,则是个巡夜婆子。
这婆子与几名仆妇今晚轮值,因她腹痛,途中去净房解手,便此落了单,而当她离开净房后不久,她便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便瞧见了钱天降。
据她口供,钱天降彼时似是才从净房出来,正往那片空地而去,满身的酒气,隔得老远也能闻见。
那婆子素知他好酒,有几次巡夜也曾瞧见他起夜,因此并未多问,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将她的证词与更夫的证词加以重叠,陈滢得出了一条相对清晰的时间线。这条时间线从子正一刻(零点十五)至子正二刻(零点三十),钱天降先是被更夫瞧见,又后被寻夜婆子发现。
将几分证词分别记录下来,时间已过去了一个。
当陈滢离开西厢时,日影正偏西,阳光自窗格子里洒进来,半间屋皆镀上一层金芒。春风拂过窗棂,携来草叶的气息,甜恰恰地,温软而又多情。
“阿恕,我想再回去看一看钱天降的尸身。”陈滢将口供收进袖中,对裴恕道。
裴恕便微蹙眉:“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太多发现。”陈滢的面色很平静,提步跨出院门儿时,语声清亮地向裴恕做解释:“结合口供、案发现场以及尸检报告这三方面来看,几乎没有疑点。我初步判定,老钱应该是失足坠井身亡的。”
她用一种歉然的神情望着裴恕。
裴恕微觉莫名。
虽仍是如水语声,可是,陈滢的音量却比往常略高,莫说裴恕,便是守在门边儿的几名裴家军兵卒,此时亦尽皆循声看了过来。
裴恕忍不住有些奇怪,转首看了陈滢一眼。
陈滢的面色极为平静,澈眸如水,不见半点波澜。
裴恕挪开视线,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陈滢平素不喜高声,每逢重要之事,她的语声会变得格外低沉。
可此刻,她说话的声气、还有音量,皆大异于往常。
“我查了这半天,什么都没发现,唉。”陈滢此时又道,声音仍旧清亮,连叹息声亦颇高。
以她的声线,低语时,便如清溪冷泉,幽然淡然;而一旦声量拔高,穿透力便极强。
裴恕竭力抑住揉耳朵的冲动。
他甚至有种感觉,方才陈滢的说话声,已经随风传到了另几所院落。
只是,他对陈滢是一贯地信赖,虽心存疑惑,却并未出声相询,只默然前行。
说来也奇怪,素来话少的陈滢,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这一路竟是说个没完,将前头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虽谈不上聒噪,却也是少见地多话。
直至回到正房,陈滢才终是收了声。
也就在声音停顿的一霎,她的面色,也变得格外肃杀。
裴恕瞥眼瞧见,心中刹时凛然,张口欲言。
然而,话未出口,陈滢便扯住他的衣袖,动作极微地向他摇了摇头。
裴恕立时闭上嘴,面色沉了下去。
不必多费唇舌,只看陈滢的神情,他已可断定,此案绝不简单。
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是何心情,只静静地地与陈滢穿过庭院、踏上石阶,无视地满院子春花绽放,来到了停尸的梢间。
门帘甫一落下,陈滢的语声,亦随之响起。
“阿恕,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自然,于你而言,这消息可能也称不上好。”她仰望着裴恕,清眸澈亮。
裴恕已然做好心理准备,反手将帘幕挑开,一手习惯性地按去剑柄:“你说。”
“这是一宗谋杀案。”陈滢很快给出答案,语气极为肯定:“那更夫与巡夜婆子看见的,并非钱天降本人,而是凶手。早在那之前,钱天降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