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可能。”元嘉帝搁下茶盏,身子微倾,又问:“然后呢?”
“再进一步分析,那凶人并不知县主其实并没见着他的脸。四年后,方嬷嬷偶尔拿出水晶铃,那凶人再闻铃声,心下慌乱,于是匆忙出手。而他之所以一定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陈滢停步,出神地望向一侧帐幔,缓缓启唇:
“凶手与县主有交集。”她语道,清寒的眸光,冰雪也似:“或者我们换个说法,凶手与县主,很可能是熟人,两个人明面儿的身份,可能颇接近,接触的机会也很多。”
言至此,另一个想法陡然窜起,快得几乎难以捕捉,陈滢不及细思,迅速又道:“哦对了,还有另外一点,臣女方才却是忽略了。”
她语速极快,往日平静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有几分急促:“在湖畔密谈的,原本就有两个人。而若算上提前走掉的那个人,则此案就又多了两种可能,再加上此前的分析,则可能性为三。”
她先竖一指:“第一种可能,这两个人都认识县主。”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凶人’与县主身份相近、有机会接触,另一人却不识。”再坚第三指:“第三种可能:提前离开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有机会接触县主之人。”
她脑中转得飞快,迅速分析郭媛的口供,拣择出诸种可能性,一一排列组合,旋即得出判断。
“臣女要请陛下恕罪,容臣女推翻此前的判断。”她向上躬身,从容不迫地道:“臣女之前以为,那‘凶人’定与县主熟识,然细思之后,这种可能性却并不大。臣女以为,县主真正认识的那个人,很可能并非凶人,而是提前离开的那个人。”
“何以见得?”元嘉帝问道,看向陈滢的眼神中,满是欣赏。
他真的很喜欢看这小丫头断案,条缕清晰、脉络分明,解析疑点之缜密,让人很难相信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莫名地,他有点期待起皇家演剧社的新剧来。
如果那部《无人生还》,有这小姑娘断案一半儿有趣,那他一定要多捧几次场。
元嘉帝心头大慰,面上却还绷着。
他撩袍坐下,探手去端茶盏,扫眼看向陈滢,状甚感慨:“有你这丫头在,那傻小子往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喽。”
有这般聪明的媳妇儿盯着,裴恕往后就算想扯个小谎,也是不易。
元嘉帝摇摇头,举盏饮茶。
身为男人,他对裴恕还是挺同情的。
陈滢低头不语。
天子出言调侃,这话可不好接,一默不如一言,还是安静地呆着比较妥当。
啜了两口茶,元嘉帝便又蹙眉:“丫头,方才言及水晶铃时,你似有未尽之言,如今可以说了罢。”
陈滢于是叹服。
确实,她对本案仍有未明之处,而元嘉帝倒也真敏锐,立时便察觉到了。
“陛下英明,臣女确实觉得,这案子还差了点什么。”陈滢躬身道,眉心轻拢:“陛下试想,当年那凶人先杀烟柳、后追县主,皆是因秘密被人偷听之故,可见其事极密,绝不可叫外人知悉,可县主却偏偏意外脱逃。通常说来,凶手在此等情况下,首要的,不是追杀偷听者,而是自保。”
“此言甚是。”元嘉帝立时接口:“既溜了一个活口,且亦不知何时事发,则逆贼必先逃得远远地,待风平浪静后,才敢反回。而为防事情败露,他们更该将所言密事逐个抹平,不留痕迹,以免被人察知。”
言至此处,他淡淡一笑:“比如,他们所说的那些沉湖兵器,就当尽皆起出才是。”
“臣女与陛下所见相同。”陈滢略躬身,神情凝重:“臣女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批兵器。于逆王而言,武器乃是至关紧要之事,不容有失。若臣女是他们,会在藏匿一段时间、且发觉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后,第一时间转移武器,再将当日谈到的每一件事都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