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这是拿她长公主府,当作逆贼看管起来了么?
她垂望脚下,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整张脸变作铁青。
那姓陈的小贱人,究竟向陛下说了些什么?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一切都还在长公主掌控,就连那“刺客”箭射陈滢之事,陛下亦答应眼开眼闭、不予追究。
可是,这小贱人甫一面圣,陛下口风立变。
这一刹,长公主真恨不能生吞了陈滢。
她用力捏紧手指,骨节发出轻响。
这小贱人,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又意欲何为?
还有,她的阿娇,为何也被单独留下?
陛下之旨,与阿娇又有多少关系?
长公主眸中寒光,直直射向地面。
她唯一能够断定的是:陛下口谕,与那暗箭欲伤陈滢之刺客,并无干系。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她暗中悄悄进行的事,竟已被她那好皇弟察知了么?
此念一生,冷汗顿湿重衣,长公主只觉眼前发黑、心跳加速。
不,这不可能的。
她掐住掌心,勉力抑下满腔慌乱。
元嘉帝应该一无所知。
若他当真知晓,就不会只派兵驻扎长公主府,而是直接抄家。
他应该并不知情。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冰凉,寒风刺入肺腑,像生锈的刀子扎进来,疼得剜心。
然而,当她抬眸时,面上却是合宜的笑,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冷淡,雍容华贵,诚如她长公主无比尊荣之身份。
想通此节,裴恕不由勾唇,高高的身子半侧着,剔透瞳仁中,映出一道清淡秀影。
“还是阿……陈大姑娘聪明,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般说来,委实是严丝合缝儿。”他由衷赞道。
徐元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此时,方咳嗽一声,展了展衣袖:“两位,本官尚在此处,有话也请明说。”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这小两口儿……哦,不对,他们还不是小两口儿……这对未婚男女,就能当他的面儿打哑谜,成何体统?
想他徐元鲁断案如神,一身煞气不知吓坏多少穷凶极恶之人,这俩竟视他如无物?
这孰能忍?
当他是好欺的么?
徐元鲁登时气场全开、煞气四溢,周遭温度立降,裴恕当下便感知到了。
他“嚯”地怪叫一声,弹指腰畔,嘣响倒似弹箭,旋即歪着嘴角笑:“徐大人,您连这都不知道么?山东流民营大火,大人可有听闻?”
徐元鲁捻须点头:“本官略知一二。”
那便是知之不详。
裴恕上下打量他两眼,想了想,便开始一五一十与他细说。
总归不是他说,便是陈滢说,既如此,那还是他来说罢,也好叫他的媳妇儿歇一歇。
方才逼问郭媛口供那会儿,他看得出,她挺劳神。
徐元鲁思维敏捷,才止听一半儿,便已了然。
“原来,这女童便是那假周九娘的女儿。”他打断裴恕,眉眼冷肃:“这群逆贼倒是好手段,将这对母女皆作弃子,用得干净、弃之干脆。”
裴恕倒有些感慨,抬手弹冠,喟然而叹:“据本侯所知,那方秀娥乃是二嫁,前头死了个丈夫,再嫁的这个丈夫病弱,二人虽育有子女,只那儿子也早夭。她婆母骂她丧门星,天天打骂,还不给她母女饭吃,再加上遭了天灾,她委实活不下去,方豁出命去杀了婆母,不想最后,她母女也皆不得活。”
他摇头叹息,不复再言。
陈滢亦觉唏嘘。
用得干净、弃之干脆。
徐元鲁这八字,正是方秀娥母女命运之写照,而方秀娥此生唯一的一次抗争,亦以失败告终。
她错了么?
她的婆母错了么?
站在两个人的角度看,她们都没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是这个对女子严苛到极致、漠视到极致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