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闻言,眼圈儿一红,低声道:“回陈大姑娘的话,那雷击木左近有好些大石,因姑娘非要爬到石头上去瞧那树芯,紫苏苦劝不住,便说替姑娘探路,结果滑了一下,就把脚给崴了。”
“好端端地,三姑娘为何要爬去石头上?是不是有人撺掇?”陈滢问道,柔和而安静的语声,带了几分诱导。
半夏却摇头:“回姑娘,没有人撺掇姑娘,是姑娘自己要去的,另几位姑娘倒是一直在劝,姑娘却不肯听,直到紫苏崴了脚,姑娘才没再提了。”
陈滢颔首,眉心蹙了起来。
还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所有人的口供俱可衔接,逻辑上没有硬伤。
依照陈滢的经验,此类影响不到全局的巧合,有九成可能,就是真的巧合。
诚如此前所述,就算王敏荑身边丫鬟婆子环绕,假郡主一来,她们也只能跪下见礼,无碍于其动手杀人。
陈滢眉心紧蹙,总觉得,这份口供之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被她忽略了。
“姑娘,小侯爷来了。”帘外蓦地传来寻真的声音。
陈滢立时回神,提声道:“请进。”
话音落地,锦帘高挑,却是裴恕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
寻真全在他身后鼓嘴。
小侯爷怎么这么爱抢人差事啊。
她才是头等大丫鬟,这些活计,本就该她来做才是,可小侯爷每回都不给她机会。
寻真下死力剜了裴恕一眼。
可惜,这一眼也只能剜在那铁板似地后背上,完全不起作用。
陈滢一眼瞥见,忍不住要笑。
裴恕却不知道,他又得罪人了,乐呵呵走进来,看也未看别处,张着两手行至陈滢跟前,湿淋淋的指尖还在滴水。
“拿来。”他向她袖边呶呶嘴,眼睛是笑弯了的。
裴恕笑着去了,陈滢便带着寻真并几个婆子,回至彩棚。
棚外正守着两个婆子,见她来了,忙殷勤挑帘,复又笑着行礼:“给姑娘请安。”
这皆是陈家仆役,陈滢温声问好,方自入内。
半夏正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谁给了她一张小杌子,她惶惶然坐着,见人来了,越发缩成一团,浑身乱颤,似再无起身余力。
今日事了,她们这群服侍的,只怕一个也得不着好,她此刻自是六神无主,委顿于小杌子上,唇青面白,牙齿格格作响。
陈滢叹一声,挥退众人,命寻真守好门户,旋即坐去案边。
朱漆小案上,八宝梅花攒盒儿犹在,花团锦簇的点心蜜饯,好似方才还有佳人品尝。
陈滢不由有些恍惚。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与王敏荑亦曾于此处闲坐,喝着热茶、吃着美点,偶尔说笑两句,亦自惬意。
彼时的她并不知晓,当重回彩棚时,那对座的少女,已然伤重不起,一条鲜活的生命,正濒临死亡边缘。
生与逝,原来,也不过只隔了这短短数小时而已。
陈滢怔忡地坐着,数息后,下意识地伸手,自攒盒儿里拣了一粒梅花酥。
入口松脆、鲜甜可口,唇齿间盈着淡淡梅香。
那是她熟悉的味道,然而,细品之,却又……有些不一样。
陈滢咽下酥点,执壶倒茶。
新沏的热茶,冒出滚滚热气,壶把亦是微暖,握在手心,无端地便有了一种笃定。
陈滢捧起瓷盏,轻吹茶上雪沫,浅浅啜了一口。
些许浮游乱绪,亦随着这一咽入喉的暖,渐次散尽。
屋中很静。
半夏始终低头坐着,手与脚软塌塌地,像是叫人抽去了骨头,连哭都哭不出来,唯一径发抖。
陈滢望她一会儿,搁下茶盏,温声问:“半夏,事发之时,为什么你们都没陪在三姑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