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不求别的,唯指望陛下开恩,让冲儿重新做回世子,则我这为母的一点念想,便也知足了,至于旁的……”她哽咽得厉害,几乎不能续下余言。
这是她最愁之事,自郭冲被罢黜,几乎夜夜不成眠。
长公主蹙起眉,眉心几乎拧作一团,涂着艳丽口脂的唇,不着痕迹地,向旁撇了撇。
让郭冲重新做回世子?
程氏这是拿元嘉帝的金口玉言当狗屁么?
天子一言,重若九鼎,错也是对、对则更对,怎能出尔反尔?
这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再者说,郭冲自己也恁地不争气,竟做下这等蠢事,真真愚不可及。
长公主松开眉心,端起白瓷盏,浅浅啜了口茶,低垂的眼睛里,漾起一痕不屑。
想她以长公主之尊,苦心孤诣为郭冲谋取前程,可他倒好,竟亲手弄死一个奴婢。
这倒也就罢了。
一个奴婢而已,便死上百十个又如何?
可笑的是,弄死人之后,这位世子爷竟还把人沉了湖,简直毫无处事之智,把个简简单单的事弄得不可收拾,白废了她一手好棋。
虽然说,蠢亦有蠢的好,若推之于高位,则掌控起来更容易,行事亦更方便。
然说到底,郭冲还是太蠢。所谓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这等货色。
“夫人莫要哭了,郁气伤身的。”柔声劝一句,长公主一手执盏,一手提起帕子拭面,神色淡然:“夫人此时前来,想也不是只想在我面前哭一场罢?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程氏闻言,哭声稍止,不由得心里恨一声。
我呸!真真人丑事多!
也不瞧瞧那张老脸,姿色比她这做婆母的都不如,偏要端着拿着,弄出一股子高雅作派来,委实叫人作呕。
然而,到底长公主不比儿媳,由不得她拿出婆母的气势来,既是对方发了话,她亦不敢再哭,收泪强笑道:“罢了,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倒将正事丢去了一旁。”
魏嬷嬷在门外应是,不多时,便领着两名拿箕帚的小宫人进屋,正待清扫,长公主忽似想起什么,勃然色变,厉声道:“罢了,退下!都给本宫退下!”
小宫人直吓得抖衣而颤,魏嬷嬷忙应是,拉着她们飞快退下。
望着满地狼籍,长公主扯开嘴角,苦涩一笑。
她真是气昏头了。
此信乃萧太后亲笔,好容易才托人送出宫,若叫人瞧见一言半语,再传进元嘉帝耳中,她们母女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思及此,她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罢了,如今的她,又哪里来的什么好日子?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无用处的废人而已。
她俯身去拾纸屑。
染了丹蔻的手指,衬着碧青毡、白纸屑,越发雪白细嫩,再瞧不出当年挽缰纵马的痕迹。
她微有些恍神,耳边似响起温柔絮语:
“殿下拈笔之姿,很是端雅。”
“扑啦啦”,风拍锦帘,絮语散尽,入目处,唯晶烛华堂,那低语温柔的人,到底不见。
长公主黯黯低眉,拾起一片纸屑。
那是她记忆中,他唯一的一次夸奖。这温润语声,隔经年的光阴、隔一程回不去的韶华,迢遥而来,却是……再也触之不及。
她叹一声,将碎纸屑尽拢于袖,起身站好。
“启禀殿下,兴济伯夫人到了。”
平板而清晰的通传声,将旖旎旧事,化作冰冷现实。
“快快请进。”长公主上前两步,作相迎之姿,却见锦帘卷起,程氏走了进来。
甫一见她,长公主便微眯起双眼。
程氏今日,亦著一身绿裙。
她原就生得婉约,皮肤犹似少女般细嫩,不须脂粉砌颜色,天然便有一段柔媚。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飞快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