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向上一礼。
元嘉帝安坐着,捧盏而饮。
盏中升起热腾腾白雾,掩去他面目,唯可见他举杯之手,修长洁净,每一根骨节都透出闲逸。
陈滢知晓,元嘉帝这是不欲家丑外扬,方将那两名宫女遣开。
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这大殿中留下的,皆是必要人等,陈滢是小臻指明要见的,贺顺安是元嘉帝多年大伴,自无需回避。
可是,裴恕竟也留下,又是何意?
此案莫非与他有关?
心念飞转间,她目注小臻,语带安抚:“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你在正房看到了什么?”
“婢子……民女……民女看到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还有……还有娇杏。”小臻再度咽了口唾沫,面色愈发惊恐。
可是,当她将视线转向陈滢时,这惊惧之色,竟又一点点淡去,散乱的眸光,亦渐转作沉凝。
她用力咬唇,像是鼓足勇气,颤声道:“民女瞧见,夫人正命妈妈打娇杏板子,娇杏被堵了嘴,披头散发,衣裳都没穿好,一直在那里哭。夫人……夫人也在哭,一面哭一面对世子爷道……道世子爷偏疼一个贱妾,让夫人没脸见人。”
她喘了口气,接着道:“夫人还哭道,她身为正室夫人,管教内宅是该当的,她今日就要当着世子爷的面儿打死娇杏,又哭着骂娇杏‘贱婢’。”
她似是被这回忆攫住,又像重见彼时情景,语速越来越快、双颊渐涌血红,眼睛里泛出异样的光:
“世子爷先还只是看,也不说话。世子夫人却是……却是越发作恼,到后来就推开妈妈,自己拿板子打。恰在这时候,娇杏口中的布松了,她就哭着唤‘爷救救婢子’。世子夫人听了,更加发狠没命地下板子,娇杏哭声越来越大,胡叫乱嚷‘爷好狠的心’。世子爷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突然……突然就大怒!”
她浑身都在打战,偏双颊充血,连眼睛里也满是红丝,像被什么力量驱使着,纵使十分害怕,语声却变得高亢:
“世子爷一下子就冲过去,照着娇杏心窝踢了好几脚。娇杏白着脸就倒下了,口中吐出血来。夫人……夫人吓坏了,躲去一旁。世子爷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拿脚踢娇杏,骂她‘贱婢’、‘蹬鼻子上脸’,后来……后来又嫌她哭得太吵,拿迎枕盖在她脸上,用力往下压。”
小臻立时伏地,颤声请罪:“陛……陛下恕罪,民女无状……”
“免。”不待她说完,元嘉帝便开了金口,语声极肃杀。
一旁的宫女低喝:“不得多言,老实回话。”
小臻哆嗦着直起身,头垂得极低,小声应是。
另一名宫女自袖中取出炭条儿并纸张,看样子,是要作审问记录。
准备得倒是很充分。
陈滢暗自点头,不再言及其他,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小臻,在兴济伯府时,你可识得一个叫娇杏的丫鬟?”
小臻的身体仍未停止颤抖,连带着语声亦不平稳:“回……回姑娘,民女认识的,原先在伯府的时候,娇杏与民女皆……皆在世子院儿里当差。”
好容易说完此语,小臻用力吞咽两下,额头冷汗涔涔,却不敢去拭。
见她虽惧,然回话条理清晰,陈滢倒是松口气。
小臻的表现比她想得要好,审清此案应该不难。
“去年夏天,娇杏的尸身出现在兴济伯府的荷花湖里,据府中下人口供,她是去年二、三月间不见的,在她失踪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陈滢又问,如水清眸,瞬也不瞬凝住她。
小臻哆嗦得越发厉害,面色瞬间苍白。
她胸膛起伏着,似在竭力抑住心底恐惧,好一会儿后,方道:“民女……民女知道这件事儿。民女当时……当时……全都瞧见了。”
陈滢眸中一亮。
小臻在事发后便被发卖,她当时想的是,小臻可能知晓部分详情。
可如今看来,小臻不仅知情,且还是目击者。
娇杏沉尸案,看来今日就能破获了,这怎不叫人惊喜?